成都县寺一处布置典雅的公房中,县令胡斌和县尉李瑜正相对而坐,款款而谈。 李瑜恭敬地说道:“明廷刚才所言,瑜深为赞同,只是......” 胡斌笑道:“只是那庞兴毕竟是庞羲从侄,庞羲昔日在刘璋在时就位高权重任巴西太守,先帝取蜀后又任左将军府营司马,他与蜀地的豪强世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益州庞家可谓是根深蒂固,故而我等不好轻动。子玉所忧是否如此?”
“明廷一语中的。”
李瑜向胡斌拱手道:“此事是否要上报给杨太守知晓?”
“不必,庞兴虽然是大家子弟,但还不够资格去惊扰太守,此事我成都县一力办之即可。”
李瑜点了点头。 也是,杨太守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又深为诸葛丞相所倚重,一件杀人案是不值得去惊扰他老人家的。再说,庞兴只不过是庞家的旁系子弟,实在是算不得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在加上庞羲死后,庞家虽然仍有数人出仕,但再无一人官至两千石,可以说家势已经有衰弱的迹象咯,不要说去和杨太守相比,就是明廷他对上庞家也是不虚的。 明廷虽然不是蜀中人士出身,但凭借他是建安年间就跟随先帝的老人,旁人就不能小觑他,更可况担着成都令这么重要的职位。 胡斌乃是先帝任豫州牧时就去投奔的士人,在如今的大汉朝堂上资历颇老,虽然他才能不过中人,但自投效以来为人方正、办事勤恳,故而在李福后接任成都令到现在。 李瑜将几人的背景关系盘算后,也觉得自己担心过了,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明廷,此案我等就当作一件普通的杀人案来处置?”
胡斌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慢慢地品了一口,然后说道:“不错,我等只须秉公办案即可。”
“毕竟我成都县乃是都畿之地,天子和丞相可盯着呢!”胡斌瞥了一眼李瑜,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李瑜闻听此语,不禁晃了晃身子,自己竟然把这个关窍给忘了。 丞相他最是要求以法纪办案,若在此案中屈服庞家的势力为庞兴减轻罪责,一旦被丞相得知,以后的仕途恐怕会就此断送。 李瑜啊李瑜,看来你还是历练不够,庞家的压力和人情和丞相的评价比起来可谓是一钱不值,只要能给丞相留个秉公办事的印象,以后难道还怕不能仕至千石吗? 其实也是他出身蜀中官宦之家,颇为清楚庞家的地位和权势,因此刚才被胡斌叫来共同接见庞家来人时,一时被庞家的压力扰乱了心神。当然他也不是要屈服于庞家给庞兴脱罪,庞家的要求也只是减轻一二罪责、留得一条性命,他打算万一明廷和他顶不住就照此办理罢了。 以前李瑜多少还有点看不起胡斌,认为他才干平平,只是凭借资历才能当上成都令,现在看来还是明廷他看得通透啊,这些老人还真的有些东西,万万不能小视。 想道此处,李瑜又向胡斌恭敬地行了一礼,感谢他的指点。 “诚如明廷所言,瑜定会将此案办得公正服人。”
胡斌摸着胡须笑了笑:“子玉办事,我放心。”
杨清回到家时,月色已经爬上了桂花树的枝头,他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右手撑着头静静地听着和缓的琴音。 在回程的路上,他找了个脚店胡乱地吃了一碗面,刚一进院门就听见隔壁阁楼上传来了一阵琴声。他知道这琴声是房主家传过来的,前两天已经听过一次了,就是不知是何人所弹奏。 说起来他也在这住了有几日了,但是除了那天前来定下租赁文契的顾大娘,他还未见过这家的其他人,加之又不懂音律,故而是听不出这弹琴之人是男是女的。 不过那琴声此时忽而由和缓转向急切,好似一把锋利的宝剑正在一剑接着一剑地刺出,激昂高亢。 杨清正寻思这琴声变化有什么意思,忽然曲调又是一变,甚是凄厉,宛如在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这琴声的变化太过明显,饶是杨清不通音律,此时心中也已经明白这弹琴之人应该是想到什么伤心的往事正借着琴音抒发出来。 唉,看来是位有故事的人。 杨清暗叹了一句,忽然有感而发,想起一句词甚合这弹琴者当下的情形,不由大声地念了出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谁知话音刚落,琴声就应声而断。 额,这是不弹了还是琴弦真的断了?弦断有谁听一句此时只是属于文学上的意相,不用真的弹断琴弦来应景吧。 杨清很尴尬,他只是有感而发,谁料想就因为这使得琴声断了,应该不关自己的事吧,许是琴主人弹累不弹了。 他想立刻躲进屋里,可一想这未免太过无礼和有一丝猥琐,故而只好故作镇定地起身说道:“清一时失语,惊扰了贵主雅兴,抱歉之至,还望海涵。”
抬头望去,那阁楼窗户处出现了一道人影,烛光朦胧,看不清身形,只立在窗边也不出声。 杨清见此也不知如何收场,略感无趣,只好收起拜姿,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月,故作淡然。过了片刻,一处乌云飘了过来将明月遮住,他只得又望阁楼上看去,不知何时那窗户背后的人已经走开了。 这....... 算了,还是去烧水,洗洗早点睡吧。 阁楼中,一位年轻女子正在收起一把古琴,旁边还有一侍女装扮的女子持手而立。 “娘子,刚才那人就是租下旁院的客人,婢子上来打扫阁楼时见过几次。”
收琴的女子道:“嗯,我知道,那天顾大娘对我说过,此人姓杨名清,是来成都游学的。”
一旁的侍女继续说道:“这位杨郎君惊扰女郎抚琴,女郎为何不问责于他?”
那女子将琴装入木匣,转过身微微笑道:“我在夜晚抚琴,旁人不曾怪我惊扰,我怎能反怪别人?”
女子不待侍女回答,继续道:“再说这人刚才一句似诗又不是诗的妙语却是正好说中了我的心事,非是惊扰,而是我有所感怀罢了。”
“婢子明白了。”
“木兰,你去将顾大娘唤来。”
女子对那侍女吩咐道。 杨清洗漱完了,正要将院门锁上,突然院门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何人来找,成都城自己可就只认识几个人。 杨清隔着门问了一句:“何人啊?”
“杨郎君,是老身。”
门外传来一句老妇人声音,杨清识得是顾大娘,连忙将门打开,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右手持着一盏灯笼,笑着看着自己。 杨清让开身形请她进了门:“顾大娘,还未曾歇息啊,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见教?”
“杨郎君,打扰了,后日是我家娘子的生辰,她打算邀请众位高邻明晚前去家中吃酒,故而让我来此相邀。”
顾大娘回道。 原来是请人贺生,吓某一跳,还以为说好的房钱又变成半年一付,前来索要后续的房租呢? 杨清暗暗松了口气,拱手谢道:“既是贵主人生辰,清后日定会前去祝贺。”
“既然郎君应了,老身就先回去了。”
“大娘,慢走。”
杨清将顾大娘送出院门,锁上了门栓,进了居室躺在床榻上回想今日与李瑜相谈之语,知他确有邀请自己出仕之意,只是不知后面如何计较,打算过几日再去问问,又转念想着明日给房主贺生该准备什么礼物,想了半天却又未想出来,忽而感到眼皮沉重,就乘着困意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