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易和刘贞的日子蒸蒸日上,可知青点那边的日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熬。 7月23日,农历六月初八,大暑。 中午,天儿太热,还不能下地干活,中午可以有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 南易拿着水桶,把一瓢水泼到地板上,然后目光灼灼的看水有没有往地底下渗透。 水落在地板上,只安静了一会,就很规律的往一个角落流去。 很快房间里面的水,都集中到那个角落。 南易从兜里掏出一颗从自行车轴承里拆出来的钢珠,站在不积水的这一头,把钢珠放在地上,往另一边轻轻一抛。 钢珠慢悠悠的滚动了将近两米,然后速度突然加快,滴溜溜的就滚到积水里还在往前滚,直到撞到墙角,又反弹回来一公分左右。 “水平落差相差三毫米。”
南易嘀咕了一句,趴下身体,在地板上倾听了一会,从地底传出噼啪噼啪的响动。 换个地方继续听,依然有响动。 一路倾听,一直到积水处,站起身先把水给清理掉,他才又趴下倾听。 也有声音,但不是噼啪声,而是彷如水从高处滴落的声音。 手在地板上敲了敲,没听到下面的空腔回音。 “地板厚度超过二十公分。”
南易基本可以判断,这一块地下有古怪,不过还不能说下面一定有密室。 地板下发出噼啪声,那是水和地板下面的干燥层发生了化学反应。 之所以会发生化学反应,是因为地板下用来做干燥剂的,大半是生石灰,遇水就会发出噼啪声。 “哥,有发现么?”
这时候,已经午睡起来的刘贞过来问道。 “有,如果有密室,这里肯定有一个入口。”
“那咱们挖开?”
刘贞的两只小眼放光。 “不急,等哪天有空再说,我对找到什么丰厚宝藏不报什么希望。”
“为什么?这刘家不是大财主么?”
“刘家有没有钱,大队的人还不清楚啊?不管当年是什么情况,如果没从刘家抄出大钱,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把这宅子翻个底朝天,密室肯定也瞒不住。 可我看过每间屋的地板,都没有撬开过的痕迹。这只能说明,符合刘家身家的财产都已经被抄了,没有再找的必要。”
“那密室不会空了吧?”
“这倒不至于,就算找不到金条,袁大头总有一点的。”
南易对找密室不上心,也有先入为主的原因。 就宅子里那些金丝楠木,不管是哪个年代,想要置办起来,也得花大钱。 只是乡下的一个土财主,还能有多少浮财? 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应该就是地契和房契,南易还真怕打开密室,里面躺着一箱子房地契,那就真是日了狗了。 “走吧,你去学习,我去把锄头磨一磨。”
“嗯。”
在院子里,南易把锄头磨的锃亮,从洗脸架上拿了自己的毛巾挂在脖子上,又从墙上挂物件的铁钉上拿了凉帽戴上,走到厨房拿了自己的茶缸,出门就往田里走去。 刚走到河边的埠头,林光伟迎面就走了过来。 “南易,有烟吗?”
“有。”
南易把一包没拆封的烟递了过去。 南易的身上一般都揣着两包烟,一包已经拆封的自己抽,顺便用来散;另一包一为备用,二就是为了应付眼下这种时刻。 林光伟拆开,拔了几根,又递回烟盒。 “你整包拿着抽吧,断炊了?”
“早就断了,一个月五块钱,要买的东西多了,哪有钱用来多买烟啊。”
“你啊,八分钱的经济买上一条,断炊的时候用来过过干瘾也行啊。对了……”南易从兜里掏出一沓零碎,点出二十来张才凑够10块钱,“你帮我把这个钱给区静。”
“这算是刘贞还的?”
“嗯。”
“上次真对不住啊,我不是不想借,是真没有。”
“我知道,刘贞这个傻丫头,瞒着我偷偷找你们借钱,我已经说她了。我其实手上还有点钱,要是你不凑手,可以来管我要。”
“算了,你自己闹那么大饥荒,我没帮上忙都很不好意思了,再问你借,我哪里张得开嘴。我这里没事,不愁吃不愁穿,就是抽不上烟。哈哈,只要往冼耀东那里多跑几趟就行了,总能蹭几根烟。”
“呵呵,先不说了,我得赶着去下地。”
“你呀,太拼命了,不到三点半,我绝不下地。”
别过林光伟,南易就直接到水田那边。 前几天蟛蜞一下,这几天稻秧长势喜人,看着郁郁葱葱的,到了九月底,肯定能大丰收。 不需要人来吩咐,南易先是在田埂上锄草,等一片地的田埂变成光秃秃,他又下到田里拔草。 蟛蜞滋润了稻秧,也滋润了田里的野草,两三天功夫,野草又长出来了。 弯腰拔着草,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就来到田埂上,冲着田里的南易喊道:“南易阿哥,你渴不渴,我给你送水来了。”
“梓琳,我不渴,天这么晒,回家里呆着吧。”
冼梓琳,文昌围比较稀罕的高中生,刚刚高中毕业。 她们这一届,也就是77届,算是比较幸运的,高二,知识最巩固的时间节点上,过几个月就可以参加高考。 嗯,南易其实也是说自己呢,他不也是刚高中毕业来插队么。 “南易阿哥,后天公社上放电影《青春》,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再说吧,看看这两天田里忙不忙。”
“哦,那你后天给我个信。”
“知道了。”
冼梓琳刚走,葛翠竹就一个神行百步串到南易边上。 “南易,我看这丫头挺好,你们可以试着处处。我跟你说,我们家都喜欢你,你要真和梓琳丫头成了,那我们都中意。”
葛翠竹的老公叫冼耀荣,冼梓琳的爸爸叫冼耀古,冼耀东、冼耀华、冼耀威、冼耀国、冼耀荣、冼耀古,这六个都是叔伯兄弟。 要么爷爷辈是兄弟,要么父亲辈是兄弟,真扯起来都是一家人。 唉,文昌围的所有社员算起来,推到太爷爷那辈,一共才分成六十二房,往前推七八代就全是亲兄弟。 本来文昌围就是明末时期,一对亲兄弟建立起来的,这一支的历史并不长。 “阿婶,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自己还没活明白,男女的事晚几年再说吧。”
“你呀,又没让你现在娶梓琳丫头,你们就处处,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也没人逼你。”
“呵呵呵……” 秀才遇媒婆,除了装傻,也干不了其他。 “甭给我装傻,后天陪梓琳去看电影,你去了,我还给你记满工分。”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嘛。”
“说好了,你可别给我到时候玩里格楞。”
“放心吧,我说去,肯定就会去。”
收工,到河边埠头洗泥腿,昂居正悠闲的坐在埠头上钓鱼。 “为麒,有钓到吗?”
“没,钓不到。”
“你拎起来看看。”
昂居依言把鱼钩拎起来,鱼钩上光秃秃的,根本没蚯蚓。 “都没饵,鱼怎么会咬钩呢?”
“不要饵,我学姜太公……戏文里说的。”
昂居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虽然看起来有点傻气。 说来也奇怪,好像乡下每个大队,都有一个类似昂居的人,而且多半是小时候烧坏了脑子。 真是迷之巧合。 “天快黑了,明天再钓,回家吃饭去。”
“再钓一会。”
“那你慢慢钓,当心点,不要掉河里去。”
“嗯嗯。”
走过河上的桥头,南易还是会回头张望。 他有时候很羡慕昂居这样的人,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 第二天,午后。 龙王不知道是被魏征吓着,还是被电母扇了耳光,洗脚水一盆盆往下倒——大雨滂沱。 南宅的院门被敲开,南易一看是林光伟。 “怎么了,大雨天还跑这里来,进去坐坐?”
“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说。”
林光伟抹了抹脸,说道:“南易,请你帮个忙,帮我弄一个汽车内胎。”
“你这也太为难我了,这东西我哪有门路搞。冷不丁的,你要这玩意干嘛?”
南易其实已经猜到,要汽车内胎还能干什么,当救生圈用呗。 林光伟这摆明了想逃塂啊。 “你别管,那你能借我点钱不?”
“不借!”
南易断然拒绝,然后又话锋突转,“不过,今晚九点整,河边埠头上肯定能捡到钱。”
林光伟脸变黑又变红,“好,不借就不借……九点?”
“嗯,今天初九,九九当归一,九点的月色最好。”
“走了。”
林光伟说完就离开。 南易合计着,搞一个汽车内胎,再买点吃食,一百块应该是够了。 不知道是他一个人,还是带着区静。 林光伟和区静之间有点暧昧,捅破一层纸,两人就是男女关系。 下午两点,雨停。 南易把衬衣塞到裤子里,解放鞋的鞋带扎紧,背上德式水壶,就往大队的晒谷场跑步前进。 “报告连长,民兵战士南易前来报到。”
到了晒谷场,小跑到冼耀国边上,南易唰的一下,举起右手,敬了个军礼。 “战士南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文昌围民兵连的一名战士,这把枪,以后就是你最亲密的战友,你要和他形影不离,好好保护他,枪在人在,接枪。”
“是!”
南易再次敬礼,双手平举伸出,嘴里喊道:“富国强军新时期,正是男儿报国时!”
“会打枪吗?”
“报告连长,会,高中时参加过射击训练,还参加过防坦演习。”
“吹牛,学生娃还什么演习。”
“报告连长,一切属实,嘿嘿,不过对付的是木头坦克。”
“我就说么,学校里怎么可能让你们搞什么防坦演习,入列。”
“是!”
南易排到队列的队尾,冼耀国就开始训话。 “立正!”
“稍息。”
“今天,我们进行五公里越野,就沿着铁丝网进行,一边锻炼,一边巡逻,遇到逃塂者,鸣枪示警,如果对方不听劝告,还要继续逃窜,第二枪瞄准大腿开枪,清不清楚?”
“明白!”
“好,向左转,跑步前进……红旗招展,歌声震天,预备唱。”
“红旗招展,歌声震天,民兵队伍步伐矫健,紧握手中枪,听从党召唤,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一往无前,军民联防,钢铁战线,民兵战士,心红志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