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然下起了大雨。天空灰蒙蒙的，风刮入房中，带着入秋的凉意。詹熙卓坐在窗边拢了拢外衫，目光望向宁玥，从清晨开始，绿芍掌灯，宁玥一直坐在桌边，不知在写些什么。大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停，天空也放了晴。宁玥用了晚膳，便换了衣裳出府。詹熙卓留在府中，让雁云跟着伺候。待宁玥上了马车，雁云方俏声问道，“小姐，我们去哪儿？”
甲字号的人办事向来利索，昨日詹熙卓回漪澜院前，已将宁玥给的名录上的人调查清楚。可她还是要亲自去看看，落实心中的想法。宁玥沉吟片刻，低声道，“先去天仙胡同。”
雁云一怔，“是，小姐。”
马车哒哒地朝着天仙胡同驶去，雨停了不久，地面湿滑，马车的速度不快，到了天仙胡同时，已是一盏茶后。马车刚到天仙胡同口，宁玥便下了马车，提起裙摆，盈盈走在泥泞的路面上，雁云和绿芍跟在她身后。天仙胡同所住之人，都是靠做苦力为生之人。大多数人刚归家不久，正在房中用膳，胡同里不时地传来夫妻为生计争吵，孩子痛哭的声响。宁玥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这才停住脚步。这户人家家门紧闭，屋中似有似无地传出女子的欢声笑语，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马儿喷着白雾，瞧见宁玥几人，马蹄踏了踏泥泞的路面。宁玥并没有走近，目光扫过马车，在马车的车轮上一凝，不过片刻功夫，便转身离去。雁云一怔，望着宁玥的背影，蹙了蹙眉，随即，雁云回首，再次看向那辆马车，并没有发现这马车有何特别之处。“小姐可要回府？”
雁云低声问道。“不，去大羊胡同。”
宁玥清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是，小姐。”
雁云应了声，扬鞭而起。这一晚上，宁玥去了十几个胡同，在这些胡同中，都有一户人家门前停了马车，宁玥看看便走，也不进户门，也不与人攀谈。直到华灯初上，宁玥才回到詹王府。趁宁玥沐浴的空挡，雁云将宁玥的去向禀明詹熙卓，詹熙卓在雁云耳边低语几句，雁云便起身离去，过了没多久便又回到漪澜院，低声禀告道，“爷所料不差，都是那些人的住处。”
詹熙卓点了点头，挥退雁云，暗自沉思，可依旧没有弄明白，宁玥此举到底意欲为何。宁二小姐，果然是个有趣之人。如此又过了两日，天色放晴，可宁玥再也没出过漪澜院。这一日，宁玥正靠在美人榻上歇息，詹熙卓派雁云传话，让她去一趟书房。待宁玥到了书房，只见书房中不仅坐着詹熙卓、邓瑾瑜兄妹，还有黄伯及两位匠人。宁玥的目光在那两位匠人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想来这两人应是詹熙卓手下擅铸币之人。几人见礼后，各自落座。詹熙卓看了黄伯一眼，黄伯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绿芍，绿芍呈给宁玥。“玥小姐，天纵奇才，研制出了新的币方，老奴佩服。”
话落，黄伯站起身，对宁玥微微一礼。宁玥起身还礼，“黄伯谬赞。”
黄伯微微一笑道，“前日，王爷有令，铸币所按照小姐的新币方铸币，这两位便是负责铸币的匠人。如今，新的五铢币已经出炉，就在锦盒中，小姐可以打开看看。”
宁玥点点头，打开手中锦盒。宁玥眼眸一眯，只见锦盒中呈放着四枚五铢，可其中一枚五铢的成色较其他三枚较深。黄伯缓缓说道，“想来小姐也瞧见了，这次铸币，有四分之一的五铢成色较深。这些五铢都是严格按照小姐的币方炼制，老奴和两位匠人查遍所有的细节，依旧毫无头绪，只得惊扰小姐。”
“黄伯和两位师傅为爷铸币已超过十年，怎么可能有问题？肯定是这币方不对。”
邓紫檀冷声说道，“某人哪有那么好心，给我们真的币方。”
“紫檀！”
邓瑾瑜低喝一声，“爷还未说话，哪容你放肆！”
“大哥！”
邓紫檀不满地叫道，可终究不敢再开口。宁玥眉头微蹙，这个币方是前世詹熙卓的人研制出的，之后不仅昌城，就连户部也一直按照这个币方铸币多年，都不曾出过差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宁玥细细询问了那两位匠人，确实是严格按照币方冶炼。“黄伯，冶炼所用的材料可有细细查过？”
宁玥低声问道。“有，老奴最先查的便是用料，都没有问题。”
黄伯恭敬地回道。宁玥沉吟片刻，看向詹熙卓道，“王爷，此事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何处出了岔子，还需再思量。”
“好。”
詹熙卓轻声应道，并未刁难。“五铢成色问题说完了，该我这边了。”
邓紫檀冷声说道，“宁玥，按照你的币方，一成的铅应出百文五铢，可如今算下来，一成铅却只出了八十文五铢，这一点，你又怎么解释？”
“哦？可有用量记录的文书？”
宁玥缓缓问道。“自是有的。”
只听“啪”的一声重响，文书已被邓紫檀重重地砸在宁玥脚边。宁玥将文书捡起，静静地翻看着这几日来的装卸记录，邓紫檀所言不差。邓紫檀坐在对面，看着宁玥平静无波的小脸，冷声道，“当日，你说你负责货运事宜，若是出了纰漏，自然担待得起。如今，你怎么担待？亏了这次所铸币量并不大，若非爷谨慎，十个你都不够赔的！”
宁玥却不理邓紫檀，而是看向詹熙卓，“王爷，这两件事我记下了，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交代？”
邓紫檀冷笑一声，“什么交代？如何交代？”
“自是查明始末，找到原因。”
宁玥缓缓说道。邓紫檀冷笑一声，“何时能找出原因？一天两天，还是十天半月？亦或是三月半年？”
“两日！”
宁玥沉声说道。“若两日依旧未查明原因呢？”
邓紫檀眉梢一挑，冷声问道。“愿听凭王爷处置。”
“可敢立军令状？”
“有何不敢！”
“好！”
邓紫檀高声应道，眼底满是算计得逞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