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某某,想读哪个班?”
爸妈问。 杨某某坐在爸妈中间,摇头晃脑故作高深,“让我仔细想想。”
新学期即将开始,杨某某该念六年级了。这个级有好几个班,爸爸任教其中一个班级。 这会儿,爸妈在征求杨某某的意见。他们认为,孩子大了,该学着自己做主了。 “杨某某,读爸爸的班还是别的班?”
妈妈替爸爸问。 爸爸一脸期待,热烈的目光简直能穿透镜片。他弄了弄镜架。其实他大可不必弄,他头那么大,那眼镜正稳稳当当卡在他脑袋上呢! “啊?读爸爸的班呀?”
看来杨某某压根没这样想过。 爸爸的脸瞬间耷拉下来。 妈妈见状,连忙列举了一大堆在爸爸班就读才能有的好处。比如学习啊,爸爸能监督杨某某的学习,让她成绩提高。又比如座位啊,杨某某想跟谁坐,就跟谁坐。 杨某某不为所动。她才不要咧!读爸爸班,那不是从早到晚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下了? 妈妈赶紧使出杀手锏,“读爸爸的班,班干部随便当!”
“成交!”
杨某某点头。 爸爸险些栽倒。他可不同意啊!怎么可以过分宠溺孩子呢?其实,也可以的…… 因为,妈妈正冷着脸瞪他。 杨某某选择了当班长——要当就当最威风的。她双手背在身后,在教室里来回巡视。 有同学喊她,“杨某某,我们一起跳绳吧。”
她扭头瞪眼,把人吓一跳。 “喊班长。”
杨某某鼻孔朝天。 “哦,好,班长。”
同学一溜烟跑了。可不敢跟班长跳绳,万一班长耍赖呢? 杨某某直跺脚,不是要跳绳吗? 算了,不跟他们计较,她可是班长。作为班长,要宽容大度。作为班长,还要严格要求自己,做什么都精益求精。 比如,铅笔一定要削得又细又尖。这会儿,她就在专心致志地削她的铅笔。这铅笔质量不太好,还没削细,就咔擦断裂。她只得重新来过。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铅笔还没削好。她只得继续为铅笔而奋斗。 讲台上传来略显愤怒的声音,“杨某某,你还要弄多久?”
原来,现在是上课期间。都怪杨某某太投入了。 立在讲台上的,是杨某某的爸爸杨老师。 “这个铅笔,不好削!”
杨某某说。 杨老师的眼镜微微抖动,他指着教室后面,“你给我站到最后面去。”
同学们发出窃窃私语,“班长被罚站了。”
“谁让她一直削铅笔呢?”
杨某某脸颊发烫,她挺直背脊,大声说到,“不去!”
她是班长,她不去。讲台上是她的爸爸,她不去。 杨老师走下讲台,老鹰抓小鸡般把杨某某拎到教室最后面,“好好站着。”
他的目光犀利表情严肃。 杨某某怂了,此时,面前的人不是爸爸,是杨老师。 也不知杨老师怎么想的,他竟然还放了几本书在杨某某脑袋上,让她顶稳不准掉。掉一次,多罚十分钟。他还让顶着书的杨某某削铅笔,说什么让她一次削个够。 这真是令杨某某颜面扫地。她是班长啊!不是杂技演员! 杨某某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当天晚上,她就向妈妈告了爸爸的状。妈妈立马劈头盖脸数落了爸爸一通,骂得他抬不起头来。 杨某某在旁边全程观看爸爸挨骂,突然想起前不久爸爸上公开课的情景。听课老师们从各个乡镇赶来,把教室挤得水泄不通,连教室外的走廊都坐满了老师,从窗户探进头来听课。 那时,爸爸多么意气风发。 而现在,他被训得连连弯腰点头,哪里还有半点名师风范? 哼,谁叫你那样罚我呢!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对我这么严厉! 杨某某毕竟是小孩,她以为这次以后爸爸会对她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想到爸爸对她更加严苛。 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只要杨某某做得不好,他都会严厉地惩罚她。尤其是学习,他对杨某某进行了堪称魔鬼式的训练。学不会,再学;学会了,还学。连杨某某的玩耍时间都被挤占了。 杨某某哭着跑去告妈妈,没想到妈妈站到爸爸那一边。杨某某的日子更苦了。 终于,她熬到了小学毕业考试。 考试头天晚上,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杨某某喜欢吃的。爸爸妈妈不停往她碗里夹菜,说些加油打气的话。他们希望她能被隔壁那所很好的初中录取。 嗯嗯,我会加油的。她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 考试当天,在爸妈妹的目光下,她昂首挺胸奔进考场。 第一堂考语文。考卷发下来了,她埋头动笔。这些题她都会,练习过很多次。感谢爸爸! 第二堂考数学。数学对她而言有点困难,但还好,大部分题她都会做。 一个纸团飞到她的桌子上。是谁乱扔纸屑?她刚想骂,窗外响起了咳嗽声。 是数学老师。他朝杨某某使了个眼色。 那眼色,杨某某再熟悉不过。她们以往考试,作弊的同学互相传答案,都是这样的眼色。 第三堂科学考试,她的桌上也出现了纸团。科学老师立在门外对她挤眉弄眼。 考完试,杨某某出考场的那一刻,她的手心全是汗。她把汗揩到衣服上。 爸爸妈妈立在考场外等她。爸爸欲言又止,倒是妈妈开门见山,“杨儿,你抄了吗?”
杨某某搓手,又出汗了。 妈妈很着急,“你倒是说话啊!”
杨某某迟疑着点点头。 妈妈显得很高兴,而爸爸,神色复杂。 妈妈牵着杨某某的手大步往街上走,“杨儿,妈妈给你买套新衣服!”
杨某某挣脱妈妈的手,“过几天,等成绩出来了,再买吧。”
妈妈愣了愣,笑着说,“我们杨儿长大了,做事比妈妈还稳妥。”
被妈妈这样夸,杨某某一点没显出高兴。她低下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妈妈在爸爸耳朵低语,“杨儿好像不高兴?”
爸爸说,“让孩子抄答案,她能高兴得起来吗?”
“我们这也是为了她啊!不单是我们,其他教师子女也都有小抄!”
妈妈嘟嘴,“我们不抄,不就吃亏了吗?”
爸爸叹息,“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对。”
妈妈嗔怒,“我还找你算账呢!你为什么不给杨儿递语文答案?她要是考不上,有你好看!”
爸妈的谈话断断续续传进杨某某的耳朵,她撒开腿,自己跑了。 几天后,成绩公布了。 杨某某待在家里死活不肯出门,妈妈只好拖着爸爸去看成绩。 屋外,知了叫个不停,比闹架的八婆还烦人,吵得杨某某心烦意乱。她扑在床上,拿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 爸妈很快就回来了。 妈妈的声音穿透枕头钻入杨某某的耳朵,“我的杨儿好棒啊!考上了!”
杨某某掀开枕头,腾地坐起。 她看见妈妈笑烂了脸,爸爸也在笑,只是眉头微皱着,不像妈妈笑得那么开怀。 杨某某问,“真的考上了?”
“当然啊!妈妈和爸爸看了好几遍呢!”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杨某某在屋里来回奔跑,叫声比知了还响亮,“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这傻孩子,肯定能考上啊!”
妈妈笑。 杨某某停在妈妈身前,神情严肃,“妈妈,我想跟你说件事。”
她顿了顿,“其实,我根本没打开那两个纸团。”
妈妈愣住。 爸爸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带泪。 这是杨某某第一次看见爸爸的眼泪。 很快,她看见妈妈也流泪了。 她还感到温热微咸的液体流入嘴巴。 我毕业了,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杨某某的心里涌起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