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潜入到深水里的时候，世界会像外星球一样安静极了，宇宙里的一切都远离了你。”
“比起深水，那种孤独感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执行部才规定深潜必须两人一组。”
曼施坦因教授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屏幕，零的头盔上是一个装备部特制的摄像头，延伸的信号线连接着它。 零和路明非所见到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到，这种事情对已经完成了夔门计划，拥有丰富经验的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到达预定位置，我们准备进入青铜城了。”
零说，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真空管，里面有“钥匙”的一毫升血液。 还有高强度龙血因子的血液是活灵最喜欢的东西，那个叫做“钥匙”的小男孩在上一次任务中受惊严重。 所以这一次他们只带了“钥匙”的血液用以打开青铜城的大门。 “那有张人脸？”
诺诺踮着脚看着面前的大屏幕，青铜城已经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被展示。 即使他们大都已经在学校的论坛上看见了潜伏各地的新闻部成员拍摄的照片，但是那些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摄像怎么能够把这些新生屠龙者的好奇？ 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的巨大墙壁在水底屹立着，它在探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 斑驳的锈层如一层棉絮般覆盖在上面，泡沫状的锈质里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细长的枝条随着水流轻轻地摆动。 恺撒忍不住深深呼了一口气，这是青铜城的外壁，是古龙用自己宏伟力量制造的，奇迹一样的建筑。 “按照执行部参谋对夔门计划的复盘，这整座城市都是在路明非优秀的血统下被强制召唤出来的。”
“这种级别的血脉牵引堪称闻所未闻，执行部的参谋甚至一度怀疑路明非是流落在外的失忆龙王。”
“但最后事实证明了路明非的身份的纯洁，他仅仅只是一个血统强大到了远超所有旁人的屠龙者，是我们的伙伴。”
曼施坦因教授在一旁充当着解说，有路明非在，他相信这一次任务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而既然是一次几乎安全的实践课任务，那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时机给各位学生进行授课。 零从自己的后腰摸出了一根针管，开始提取血样。 青铜墙壁上微微突出地是一个人脸，而那痛苦的面孔正叼着一根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而恐怖。 “那是一个活灵，你们在炼金生物学的课上应该学到过。”
曼施坦因教授介绍着。 “他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意味着他被火焰的力量禁锢在这里，痛苦却不能解脱。”
“龙王路顿是四大君主中炼金术最强的一位，因为他能够操控火元素，可以用最纯净的火焰灼烧制造出再生金属，这种金属拥有着极强的属性，能够禁锢灵魂。”
“这就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他现在正按照龙王的旨意，守护青铜城的大门。”
“真是罪恶的力量……”路明非把自己的手按在活灵的脸上，让一个人永世不得超生什么的，他一点都不喜欢。 活灵忽然张开嘴咬向路明非，但是被他俩灵活的躲开。 “希望龙王死去之后，你能安息。”
路明非一拳头砸在了活灵脸上，几乎把它整个脸都打扁。 零把血液滴在活灵扁平的脸上，大门被钥匙的血液打开。 江水依旧沉默着，简直就像是没有任何生物存在，路明非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些异常。 一只龙王从零开始孵化，需要这么多生物作为养分吗？整个三峡的鱼类都消失了。 还是说那些鱼类已经被龙王的气势吓跑，彻底地离开了这片水域？ 路明非不知道，他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活灵忽然睁大了自己的嘴巴。 这一次他们进入青铜城走的其实并不是正门，正门的封锁远超其他任何地方，只有钥匙的言灵能够强制打开。 如果把这座白帝城比作一个宏伟的宫殿的话，那么他们两个人这次进入的通道仅仅就只是一个狗洞。 还是贿赂了守门才能进去的狗洞。 江水的激流在一瞬间形成漩涡，路明非和零并没有惊慌，而很快他们就在另一个地方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站数不清的青铜雕塑，那些是身着古代衣冠的人。 他们穿着文官或者武将的衣服，手持礼器，温顺的低着自己的头颅。 唯一和古代兵马俑不同的是，他们袍服和甲胄领口深处的都是细长的蛇颈。 “那些都是龙侍地雕塑，不过和路明非上一次在这里杀死的那些龙侍不一样的是。”
“这些龙侍的血统等阶并不高，大概五六代种的样子，几乎和我们这些混血种无异了，平时在这座城市里面的工作也大概都是些服侍的活儿。”
曼施坦因教授同样没有对这样的情况太过惊慌，他冷静地解说着，向周围的同学们科普着一些基础的知识。 “尽可能把炸弹安置地靠近龙王的寝宫，这枚炸弹的爆炸威力一般，很难威胁到龙王本身。”
“但是其中填充的特制弹药能够与空气之中的氧气发生剧烈且迅速的反应，而孵化中的龙王会感到窒息且不得不提前破卵而出。”
“这个时候他将非常虚弱，风暴鱼雷可以轻易地解决掉它。”
曼施坦因教授说着，路明非把自己手里的染剂倒入脚下的水中，黄绿色的光斑贴着水底流动，像是一条有灵性的小蛇。 路明非和零踩着水行动，他们在一处泄水口中准备下潜，按照计划，他们将在那里找到了诺顿正在孵化的卵。 而在沉默的白帝城中，路明非等人的背后，忽然一双双的眼睛睁开，龙侍雕像们看向走远的路明非和零，忽然直起了自己低伏的腰。 而在城市的更深处，一双更大也更灼目的眼睛睁开，沉闷的低吼在整座城市里回荡。 一双双眼睛随着这声龙吼被点燃，黄金的瞳孔连成一片如同星海，而诺顿刚刚孵化完毕的巨大龙躯一如连绵的山脉。 他的身形上依旧有着一点叁孙的样子，那是臣下对王者最后的献礼，但是更多得更加狰狞的东西覆盖着诺顿的身体，铁与金属成为了他的护甲。 而参差鳞片的深处，诺顿的大脑依旧是属于老唐身体的那一个，它被深深保护在骨骼中，一堆扭曲严重的金属覆盖其上。 “这是王的赴死之战，即使我背后千军万马，最终也不免孤身奋战。”
诺顿说着，战鼓般的心跳雷响，所有金色眼睛的怪物也跟着呼号，巨大的影子在诺顿背后摆尾。 他本不想掀起如此规模的军队，因为他本已再无活着的愿望。 没有人陪着他一直走下去，那一个人孤独地竖起战旗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那位的出现震撼了他，诺顿虽然看得出来至尊依旧没有觉醒，但他依旧想在自己死去之前去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想。 那就是和那些至尊相比，自己这样不完整的龙王到底差了多少。 而若是要和至尊交战，他必须做好最万全的准备，以避免对祂们造成不敬。 至尊们并不在乎以下犯上的战斗，因为祂们的宝座之下，没有任何人或者龙能够掀翻他们的统治。 但至尊不喜欢没有意义的冒犯，所以诺顿要带着万军给至尊献礼。 “万军之战啊……曾经祂最喜欢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否今日还在念旧。”
诺顿在水底说着没有人能够听懂的低语。 而在另一边，路明非和零刚刚穿过泄洪口，这片幽蓝色的水体十分清澈，探射灯所照的地方没有任何的浮游物。 这里没有一条鱼，没有哪怕一棵水草，像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零沉默地调转了自己摄像头的方向，图像显示在屏幕上，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让人没有落脚的地方，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 成千上万人死在这里，骨头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这些人都是军人。”
零敏锐的用自己变蓝色的眼睛从白骨堆中发现了什么。 她摸出一个锈蚀金属片递给了路明非。 “是甲片，汉朝制式的铠甲，这东西也叫做‘甲札’，用麻绳拴起来就是甲胄。甲札的工艺精良，应该是制式铠甲。”
曼施坦因教授解释着，这样的场景让即使是他也感到惊叹。 “骨头下面沉着的似乎都是这种甲片，还有你注意那边那具尸骨旁边，”零贴心的转动射灯的方向，曼施坦因教授指着大屏幕介绍。 “那是把东汉军人常用的环首刀，这些人应该都是军人，是战士。”
“上千东汉军人死在这里，而且应该是同时死的，是献祭？真奇怪。”
而介绍完毕，曼施坦因教授皱着自己的眉头陷入了沉思。 零抓起一具胸骨端详，很快又放回地上抓起下一具胸骨，就这样连着查看了几具之后。 “没有一具骨头上有伤痕，我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死因。”
零说着，即使是她的眼睛也做不到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对一对千年前的骨架展开法医般精准地分析。 但路明非看着这些在他们脚下层层叠叠的尸骨，却忽然得出了结论。 “这是一场，”他微微停顿了片刻“战士们自愿赴死的进攻。”
这群战士是在这座城市里面还在运行的时候来到的这里，他们的武器和铭牌也更加确凿证明了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很难想象那些战士们到底是抱着如何的心态来到的这里。 路明非曾经见识过一群人以慷慨的姿态自愿赴死，但那是一群接受过高等教育，冷静地简直就像机器人一样的科学家们。 这群古人的赴死和那些死在另一个世界亚特兰蒂斯海上科研基地的科学家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壮阔。 很难想象那群在无论任何版本的教科书中都愚昧到近乎愚蠢，受限于时代桎梏找不到近在眼前出路的古人们为什么会如此慷慨地向神明拔剑。 这是近乎违逆的举动，这样的举动理应在任何国度都被法律禁止，违背者将会被判处最严厉的刑罚。 谁会胆大妄为到甚至主动去触怒神明？ 当龙王诺顿把自己的宫殿建在北欧的时候，当地的所有的人都以他为神，高声称颂他的尊名。 可当龙王诺顿把自己的宫殿建立在了三峡，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却带着成千上万的军队来进攻神的领地。 这样宏伟的战斗简直就像上古传说中杀死了黑王的战争。 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出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优秀的混血种们在山峰上集体颂唱言灵把江水也干涸。 战士们在这个慷慨激昂的歌声中攻入青铜城，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进攻，原本用来朝圣的宫殿四处响彻着喊杀声。 但这些普通的战士们终究还是在这里遭受了厄运，诺顿作为火焰的君主，大概就是他召唤出来的高温，瞬间杀死了这里的所有人。 大概诺顿也是在这一场战斗之后，才把白帝城改造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军事堡垒吧？路明非想着。 不过他即使如此防备最后也没能彻底扭转自己的结局，那个名叫刘秀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千军万马赶来，在火焰中杀死了这位火焰的君主。 “暂时放弃考古吧，找到下方入口了吗？”
曼施坦因问。 “我们现在应该就站在入口的上面……虽然我觉得我们大概已经没有必要再进入入口了。”
路明非看着那些层叠的尸骸，忽然轻声开口，他感受到了水流在自己身边扰动，简直就像上一次他进入这座城市里的时候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情？”
曼施坦因教授大惊失色，完整看过上一次任务报告的他知道。 夔门计划里，也是路明非第一个感受到了水里存在的危机。 震动忽然传来，仿佛地震的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低沉的吼声穿过水流和金属，固液之间不同的声音速率让诺顿的低语在路明非眼前反复回荡。 “这是王的赴死，即使我背后是千军万马，最终也不免孤身奋战。”
高昂的低吼声让摩尼亚赫号的整个指挥室都陷入了沉寂，血脉的召唤让他们所有人都听懂了诺顿说的话。 而在一片死寂中，曼施坦因教授面前的屏幕上忽然开始闪烁红色的鲜亮提示，那是最高级别的警告。 ——代号『白帝城』正在复苏，水底检测到大量龙血生物反应，请各单位做好迎战准备，随时准备撤离。 诺玛的声音让所有人浑身一颤，没有人提前预料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会突然有龙类怒吼？白帝城又为什么忽然会复苏？ 到底发生什么了？ 按照推算，龙王诺顿此时不应该正在孕育自己的龙躯吗？ 龙王的躯体孕育不可能如此迅速，即使有再大量的养分，龙的坚实骨架依旧需要大量的时间才能诞生。 还有那大量的龙血生物反应，为什么白帝城内会有大量的龙血生物反应？ 龙血生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普遍了？ 而且诺玛口中的大量……又到底达到了哪一个数量级，他们这一群学生们，又到底能否挡下这“大量”龙血生物的进攻？ 曼施坦因教授脸色瞬间煞白，他下意识想要催促路明非等人撤离，但下一刻他就透过零的摄像头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无数金色的眼睛在水底睁开，他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覆盖着冰冷鳞片的尾巴在水底摇摆着，路明非感受到的水流扰动正是来自他们。 没有任何一个龙血生物敢于靠近路明非和零，因为他们二人在第一时间就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血脉的威压让这些低智的生物下意识的远离。 但很快一尊不惧怕路明非和零血脉威压的生物赶来了，高耸的黑色脊梁划过水面，运行着的白帝城低吼着开始排出这个大殿里面的水分。 路明非直视那巨大的龙类，一大一小两双黄金瞳对视，刹那间竟然是诺顿先一步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又见面了，这一次我该叫你什么，屠龙者？”
诺顿低语着，龙血生物在两人的气场下如溃兵散去。 路明非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逃走了，他们这群低智的生物脑袋里本就没有逃跑的概念。 只是诺顿对他们下达的指令如此，罢了。 ——王对王，孤独的王族在长江的水底怒吼着冲锋。 而无畏的士兵当然是要去寻找能够与他们相匹敌的，万马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