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绮搬回二十二楼的第一件事, 是把资料库里跟梁训有关的所有案例都调出来。 梁训的成名史长达十年,他二十五岁开启职业生涯,三十五岁站上巅峰,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踏实也极为精准, 他的履历几乎没有瑕疵, 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 他有过一次不战而退。十年前, 他放弃了一个唾手可得的客户,还任凭竞争对手沿用他的风格完成了那个case。 严老师看见关绮在研究旧案,问她:“对梁训这个人感兴趣?”
“嗯, 您了解他吗?”
“他跟裴晟当年被称为业内双子星, 裴晟起点比他好, 也更年轻, 可做对手的那几年, 很少赢过他。不过我们小裴总吧,冲劲更强,管理能力也更出众。”
关绮笑起来:“您不用这么有求生欲,我跟裴总也不熟。”
“你自然不会传话, 但难保可可不会。她那两颗眼珠子恨不得长在她老板身上。”
乔可可昨夜着凉, 给裴晟汇报行程时咳嗽了好几声。裴晟不动声色地从柜子里取出感冒药,推到她面前, “你的离职申请我驳回了, 这个节骨眼上,就别跟我耍性子了。”
“……”乔可可在心里翻白眼,神情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看来以前我对你笑的太多了, 我这一不笑就是耍性子了。”
“我没这个意思。”
裴晟看了眼她寡淡的唇色, 怎么连妆也不好好化了?他轻笑道:“你也气不了几天了,我这马上就要走了,碍不着你的眼了。”
知道自己碍眼?那你跟我道歉了吗?低头了吗?呸!乔可可淡笑了下:“祝您一切顺利。”
“多谢。实在忙不过来的话,还是得把你调过去。”
裴晟话落,看见乔可可唇角动了下,他放轻了声音:“一直没提带你去,还以为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结果你压根不理解。”
“我哪儿不理解?你留着我,不就是为了帮你盯着那谁吗?”
“谁?”
裴晟装傻。 乔可可呵笑:“您放心,就算我无能,Zoe也能掌控全局。Zoe比我厉害多了,我要是有她十分之一能hold自己老板的能力,您也不会成天到晚的拿我出气了。”
“少跟她学。”
“我先走了,您忙吧。”
乔可可懒得再跟这家伙废话。 “唉唉唉,Zoe今天怎么请假了?”
“她女儿生病了。”
乔可可关门离开。 司珩查到梁训十年前放弃的那个客户,竟然是他父亲的子公司嘉格地产。他又翻出许艾的职场履历,十年前,许艾在嘉格的市场部任职,负责外联对接工作,秦蓁在那个时期是她的顶头上司。 梁训的名字写入名人堂的重要契机,是他在地产咨询上获得的卓越成就。巧合的是,秦蓁进入咨询行业,凭借的也是地产相关经验。 司珩正理头绪,山岚那边给了反馈,舒宁说她的提案通过了。裴晟闻讯赶来,一进他办公室就立刻蹙起眉头:“你这儿也忒乱了,Zoe呢?”
“Peggy生病了。”
司珩头也不抬,他给舒宁发消息道恭喜,叮嘱她一些接洽事宜,顺便把跟任煦的对接工作也交接给她。 裴晟见过Peggy两次,小姑娘很可爱,跟卓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摸摸眉毛:“不严重吧?你这个便宜爸爸没去看望一下?”
司珩睨了裴晟一眼,说下班会去。 “不是我八卦啊,Peggy的爸爸就从来没管过她?Zoe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回家还要育儿,实在挺辛苦的。你说如果当初她跟我……” “没有如果。”
司珩听得心烦。卓然早就放下了,这家伙的内心世界他根本不关心。 只要是聊跟卓然有关的事情,裴晟在司珩这儿就听不到什么好听话。裴晟吃了瘪,便口出“恶言”:“我跟Zoe当初也就处了小半年,还是断断续续的,分手了我是真不难过。嘿,跟我分享一下,你为关绮做了这么多,她有没有那么一点要吃回头草的意思?她要是再不主动点,你趁早放弃得了,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司珩不想说话,他觉得他犯不上跟一个爱情白痴谈论这么深刻的问题。 裴晟见他不说话,继续激他:“听见女孩儿们的八卦了吗?有个小鲜肉要来面试法务,是冲关绮来的,还有之前那个做大数据的,叫什么伊犁的,好像才二十六岁?我看人家也不比你当年差,你这位前女友,一战成名,魅力无边……” “吊死也得先上树。”
司珩抬眼看着裴晟,微微一笑:“哥,你上过树吗?Zoe当年没给你的机会,后来有别的姑娘给了吗?”
“……”裴晟听懂他在隐喻什么。可他有所谓吗?恋爱怎么谈都是谈,姑娘怎么处也都是处,牵肠挂肚要死要活的,那叫恋爱脑。 那他有被戳中吗?又好像有点。卓然每一个无所谓的眼神,都会在他心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划痕。 动荡的一周工作日结束,关绮的心却没有走向平静。 舒宁那边的进展过于顺利,她反而心生疑虑。下班后,她打算去二十九楼找司珩,想看看他对山岚的反馈是什么看法。人还未进电梯,褚越打来电话,倒豆子似的一番话搅乱了她的思绪。 褚越为女孩们去家里种玫瑰的事,做了充足的准备。他问关绮:“Zoe明天来不来?”
“不来,她小孩生病了。”
“Zoe做妈妈了?”
“是的。”
关绮突然想起这货说喜欢姐姐,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你怎么知道她叫Zoe?”
褚越喋喋不休起来。 这时电梯到站,门打开,关绮抬头,见鬼了!司珩竟跟杨伊犁并肩站在里面。 她匆匆挂了电话,先看向杨伊犁,“你怎么来了?”
“下午在这附近谈事,想着明天是周六,来问问你,晚上想不想去家里玩儿?我不知道你搬到楼下工作了。”
杨伊犁示意关绮进电梯,“我们那儿有六只猫,院子里还可以BBQ。”
“不急着改项目书?”
关绮走进电梯,站在了司珩的左后方,这家伙太高了,阴影打在她身上,她呼吸都变得小声。 杨伊犁说:“普立那边没催。最近大家弦绷得太紧,松一松吧,生活也不能只有工作,对吧?”
“对。”
关绮笑着,看了眼楼层数字,确认杨伊犁不再搭话,她微微往司珩那儿靠近,说:“Ryan,我想跟你聊两句。”
杨伊犁方才就认出司珩了。那天他跟程夕也在会场,当这个男人卷起衬衣袖口替关绮出气时,程夕大呼“真爷们真过瘾”。他们离场时,他回头看见司珩白衬衫上方靖安的血,他扪心自问,遇到同样的事情,他做不到这么不顾一切地为一个女人拼命。 能拼命,可为什么面对关绮,他却是这幅态度? 司珩没有侧头看关绮,他语气淡淡的:“去哪儿谈?”
关绮让杨伊犁先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后,她上了司珩的车。 “山岚的case我不好再介入,舒宁那边还请你烦神。”
关绮搞不懂他怎么好意思天天霸占卓然的车。 司珩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把视线挪去窗外。她这是托孤?这么大的案子,难不成他还能当甩手掌柜? “我知道你会上心的,舒宁能力也很强,只是我心里有点忐忑。听说他们没质疑舒宁提出的更换供应商的策略,我总觉得怪怪的。”
倒是敏锐,说明功课做的挺足。司珩回头看着关绮:“供应商的资料看全了吗?”
“看了一部分。”
“明天把疑点整理给我。”
“明天是休息日哎。”
司珩摊手:“那你下车吧,去过真正有意义的生活。”
他话落,关绮忽然靠近,贴着他脖子五公分的位置,用力地嗅了嗅。 司珩哪儿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捏住她的脸,将她推远。她远离,可她身上的味道还悬在脸侧,他按下了车窗。 关绮不敢再点火了,偃旗息鼓,“好,我明天一大早就发给你。要发给舒宁吗?”
“先不用。”
关绮点点头:“我得提醒你啊,舒宁可比我个性可强多了,你千万别让她绷得太紧。反正你训练我的那一套方法不适用于她。”
“我什么时候训练过你?”
司珩冷笑一声。她学什么不是半途而废?亏她好意思说。 关绮掰起手指开始数:“游泳是你教的吧,开车也是,还有我满心的城府跟满脑子的阴谋诡计……” 司珩很想捂住她的嘴,不是用手。可他不能。 贸然突破心理防线,走进她的圈套,迎接他的,只会是一段新的半死不活的人生。 还恨她吗?其实早就不了。他恨的是一颗心被她悬在半空中,被她掌控、被她玩.弄,却无法自控的挫败感。 她不会理解,他多想也占一次上风。 关绮下车后,司珩的车很快开走。她坐进自己的车里,收到杨伊犁发来的消息——果然不能懈怠,我这一松弦,普立那边就开始催我了。 她说:那改天再约。 杨伊犁:不不不,今晚就先去他的吧。今夜快乐至上。 关绮信了杨伊犁的这句“快乐至上”,她也打算好好放松一下。可当她赶到他跟程夕的乌托邦,等待她的,依然是一个工作局。 好在关绮跟这两位是可以利益捆绑的好朋友,关绮帮他们改项目书,他们也利用手上掌握的山岚供应商的数据库,来帮关绮查找漏洞跟做比对。 隔天早上八点,司珩准时收到关绮发来的“功课”。他粗略看了眼,判断这份报告至少要花掉她六个小时的时间。 正在思考她是不是熬了一整夜,杨伊犁的名字划过他脑袋,他顿感自己多虑了,杨伊犁也是山岚很重要的乙方,他的手上掌握着山岚供应商的多个数据库,有他这样的帮手在,关绮必定得心应手。 她还真是会挑选朋友。 司珩独自工作到黄昏,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动静,打开办公室的门,裴晟穿着深色的羊绒衫,一个人站在走道上发呆。 裴晟扭头看见司珩,冲他抬了下手,说:“能把你这种工作狂挖过来,是我们赛宁的荣幸。”
今天是周六,二十九层只有他们两个男人来公司加班。 裴晟在乔可可的朋友圈里看见她们几个女孩,跑去不知道什么人的家里种玫瑰花了。男主人只有一个侧影,但貌美程度似乎不输给司珩。 他把照片拿给司珩看,故意刺激他:“瞧你前女友笑得多开心呀。”
司珩无所谓她开心或者不开心,那是她的私生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可当他眼睛落过去,看见关绮戴着画家帽,穿着高腰毛衣跟半身长裙,还涂红了嘴唇,莫名就想起回国后他们第一次碰面时,她身上那件随便的不能再随便的灰色毛衣。 不单单是第一次碰面,最近他们同在一层楼办公,她也没有哪一天是精心装扮的。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对别的男人展示她的美丽漂亮吗? “你没意识到你对乔可可关注过度了吗?不想失去一个好助手的话,管好你的多情。”
司珩把裴晟晾在走廊上,转身回办公室。 这位作精想把气撒给他?裴晟快步追进去,“Peggy都叫你爸爸了,你整理好你跟卓然的关系了吗?你少提点我,我对乔可可没那份心,我要是有,恐怕她现在早就不在赛宁干了。我比你可坦荡多了,谁知道你跟卓然私底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开一辆车?回一个家?关绮吃醋吗?她质问过你跟卓然的关系吗?”
司珩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起来,无数句难听话涌到嘴边,只要他开口,他确定裴晟能被他气疯。 可最好的激怒不是讽刺,而是顺应对方最心梗的想法,让他被心魔缠绕。司珩轻声笑道:“你有没有想过Peggy为什么叫我爸爸?我就不能真的是她爸爸吗?”
“你他妈……”裴晟果然抓狂,他在口不择言的边缘把理智拉了回来。他不相信这家伙真的跟卓然有私情,于是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虑:“我知道卓然不想要婚姻,但一直想生个小孩,也曾认真挑选孩子的父亲,所以……你是不是…为她……贡献了你的基因?”
他干脆直言“精.子”两个字得了。司珩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蠢货。他耸耸肩,继续逗蠢蛋玩儿,“签过保密协议,无可奉告。”
“操!”
乔可可、Ada跟褚越在院子里种玫瑰,关绮跟褚清源在二楼书房里复盘当年的事情。谈话的间隙,关绮站在窗户边往下看,楼下英俊的男人跟漂亮的女孩们好像点燃了这个春天。 下午离开的时候,关绮经过花圃,看见里面多了一个小小的立牌。她靠近去看,木牌上写着——Zoe的玫瑰园。 关绮收到司珩的反馈后,想提醒舒宁更换供应商的策略或许要再缓缓。她正组织措辞,舒宁发来一封邀请函,说:“梁先生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私人聚会,我要去吗?”
关绮注意到舒宁对梁训称谓的变化,第一时间开始思考她没去褚家,究竟是在忙案子,还是有其他约会? 她回到房间,把姐姐从前的信件翻出来,想要从头到尾再看一遍。这时门铃声响起,她走过去开门,跟舒宁同样的邀请函被梁训的助理递到她手上。 周日晚上,关绮挑了条从未穿过的黑色落地长裙,去赴梁训的晚宴。舒宁见到她,觉得她过分炫目,惊呼她早该这样穿了。 “那天他不让你参会,我还以为他跟秦蓁有私交,不待见你,他今天为什么会邀请你来?”
舒宁直指重点。 关绮刚要开口,方靖安从人群中走过来,他把一杯酒递到关绮手上,声音隐忍温和,“关小姐,好久不见,身上的伤都好透了吗?”
关绮低下头,心骤然缩紧,好似窥见了杯子里的“毒”。 “关绮。”
又一道男声落进她耳朵里,她侧过头,梁训双手插兜走到她面前,刚站定,她手里的酒杯被他扬起来,深色的“毒”全数落在方靖安的脸上。 这天晚上,梁训对关绮说,她穿黑色长裙的样子,很像她的姐姐许艾。 周一早高峰,司珩上班路上收到几张跟关绮有关的照片,导致他比平时晚到了一刻钟。今早各部门都有例会,离关绮的部门会议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司珩把关绮叫进他的办公室。 “快开会了,有什么事等我散会再谈吧。”
关绮发现他脸色发沉,心里有些没底。 司珩未等关绮话落,一把将她拽进自己的衣帽间,门关上,灯打开,绚丽的灯光打在关绮身上,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干嘛?”
她小声问。 司珩一言不发,从某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纸盒,扔到关绮面前。关绮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件后背镂空的墨绿色长裙。 “现在?你疯了吧。”
关绮莫名心跳加速。 “跟你昨晚的裙子比,哪条好看?”
司珩靠在衣柜上,目光落在她身上最柔美的地方。 关绮明白所以,顿时不敢再抬眼看他。她低头看了看时间,说:“先放过我好吗?晚上我穿给你看。”
“现在。”
司珩手指敲了敲他的表盘,扯乱他的领带:“你还有八分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