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初晴的夜空洁净清爽,大大小小的星星充满了整张天空一齐闪烁,星光照在笔直的大路上,给这一片陌生的土地洒下了妩媚和柔情。 将将入夜。 剑花僵持了许久,想要自己亲自牵马。陈放并没有和她多啰嗦,本身他就是一个很少管别人的人,别人爱做什么他也很少劝,但对于自己人来说,他通常会采取一个更加有效的办法。 于是陈放在古蔺山下的城池之中将马卖了,换了一辆马车。 马车摇晃在宽阔的大道上,剑花坐在马车的前方,只留下陈放一个人独自在马车车厢里晃来晃去。 陈放倒也乐得清闲,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喝着酒,喝了一半,撒了一半,他也不恼不怒,就这么平静的望着周遭过往的风景。 剑花拨开马车的围帘道,“公子,前面有一个院子。”
陈放探着头向前挪了一步,直接坐在了外面和剑花平齐的位置上仰头看去,果然在那条大路侧面的山道上,依稀可见一个宅子。 他站在马车上张望着不远处的院落,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就知道回紫云山是这个方向。”
剑花道,“若是再玩了,咱们就得风餐露宿啦。”
陈放道,“上去吧,之前打问的时候,他们都说至少要走半个月的路程,这半个月的路不好走哦。”
剑花调转马头,直接奔着上方的宅院就去了。 陈放索性直接蹲坐在了一旁,看着剑花笑道,“你爷爷为什么要你给拿到这刀剑的人当丫鬟?”
剑花摇了摇头,“我爷爷那个人,平日里只要不沾这刀剑啊,人就连半句利索话都说不出,可是一旦手放在铁匠锤子上,再摸一摸这把剑,那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眼睛都放光呢。”
陈放淡淡道,“那这句话是他在摸剑的时候说的呢,还是在不摸剑的时候说的?”
剑花道,“是在将这刀剑交给我的时候说的。恐怕他的想法是怕别人知道南山府衰败,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所以就让我当个丫鬟……也好活命吧。”
陈放道,“也是,这个乱世,专挑有名有姓的杀,之后才是那些仆人丫鬟,当个丫鬟,又跟着一个厉害的人,自然是可以保命。”
他笑了笑,“可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现在更是炁力全失,你……还要跟着我么?”
剑花深吸了口气,“我……我其实也这么想的,可是爷爷的话就是让我跟着将刀剑带走的人,这或许就是我的命了。”
她撇过身子,手伸入了那刚刚发育起来的胸脯里,借着月光拉出了一根长长的丝线,丝线的下方,坠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宝蓝色坠子。 坠子到了陈放的手里。 陈放道,“这是什么?”
剑花道,“算是我的命符吧,从小带到大的命符,是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的,爷爷说了,若是找到了安定的主家,就将这命符给他。”
陈放举着命符,歪着头问道,“你怎么看出我是个安定的主家?”
剑花笑道,“爷爷说过,这人嘛,不能有太多的选择,选择一旦多了,心思也就多了,早早就应该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敲定自己要走的路,这样若是以后选择多了,后悔后悔也就罢了。”
她微笑道,“若是选择多了,人往往选择的都是当前看到最好的一条路,而每每那条一往无前平坦的路,才会出现土匪和强盗。”
陈放道,“好,那我就收下了。”
他很小心的将手伸到了宽厚雄壮的胸脯里,摸索出来了一个做工精良的锦囊袋子,正是苏流年给他,将精美的宝蓝色吊坠放入袋子里之后,陈放这才如同珍宝一般,心满意足地将锦囊放回了自己的胸口暗兜里。 剑花仰着头看着陈放的一举一动,先开始被他充满了血迹却又强壮的胸膛刺激到了刚刚懵懂的心,又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融化了自己本就不坚硬的外壳,最终看到他如获珍宝般的笑容和眼神。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庆幸,觉得自己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土壤里刚刚冒出头的苗芽,被细心的农夫盖在了遮风挡雨的围挡下,给了她一条可以活命的路。 剑花缓缓道,“为什么他们都要杀公子,可到最后却都没有杀了公子?”
陈放道,“这天下的事很多都是如此。”
剑花道,“既然他们知道救人的是公子,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陈放道,“人总是这样的,会被别人的想法带走,一件冗长且复杂的故事,没有几个人会用心的去了解他,感悟他,通常都是听从别人的说法,人云亦云,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都成了没有想法,没有眼睛的瞎子、傻子。”
他摇了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但当一个人挑起头来,说出自己的看法时,人们才明白,原来还有这样的情况,于是开始回想,开始思考,到最终,或许才能看到真正的样子。”
剑花道,“若是我,我一开始就会说公子不是杀人的人。”
陈放摇了摇头,“这样想是好的,可我并不愿意你这样做。”
剑花不解道,“为什么?”
陈放笑道,“因为第一个走这条路的人,很难很难。”
剑花道,“难?难在哪儿?”
陈放道,“难在孤独,难在旁人的言语,难在自己的初心,难在未来渺茫的路。”
夜静了。 马车缓缓走到了山庄的大门口。 陈放站在马车的前沿,仰起头看向山庄的大门。 大门肃穆庄严,俨然一副拘谨的样子,看着墙壁上的暗纹,足以证明这座院墙承受了年岁和日月,门口蹲坐着两个无瞳的石狮子,母狮子的手里掐着一个小狮子,公狮子的手里也同样抓着一个小狮子。 大门虚掩着,并没有关闭,走到门前便可看到抬头上匾额四个鎏金大字。 清风无边。 栓好了马车的剑花连忙走过来,扛起了装满粮食和衣裤的包袱问道,“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陈放指了指匾额,“一般都是什么什么山庄或是什么什么府,很少看到这样的四个字,估计是有些文采或是名气的江湖豪侠,又或者是曾经的官邸吧。”
剑花道,“哦?”
陈放道,“他已不需要向旁人说明,便可告诉旁人这里是哪儿了。”
剑花这才明白道,“原来如此。那这里的年头应该是久了。”
陈放道,“去叩门吧。”
剑花走了过去,轻轻叩门,却不见有一人来应声,她歪着头向里探去,又转过头对陈放说道,“公子……这里似乎没人。”
陈放惊讶道,“没人?”
剑花点点头,“你来看。”
陈放走了过去,接着虚掩着的大门往里面看,满地的荒草落叶,即便是现在翠绿浓郁的盛夏也掩盖不住这样的凄凉和糟乱。去年飘落下来的荒叶还在地上,今年早夭的绿叶却已迫不及待的落在地上。 庭院没有隔断,中间是一桩巨大的古槐,陈放目测了一下,至少也要七八个人才能合围抱住。 这样的一棵槐树,足以说明这里经历过百年的风霜洗礼,这棵树也不知养育了多少年少的梦和老人佝偻的背影。 二人踱步其中,庭院很空也很旷,陈放沉重的脚步声都在四周回响着。 剑花像一个第一次偷钱的小贼一样,猫着腰低着脑袋,两个麻花辫子甩了甩,小声道,“公子,真的没人唉……” 陈放并没有哑着嗓子,他压根没有说话,继续穿过旁边的过道向里面走去。 内院是三间很大的厢房,左边的那一间连门都已经没了,右边的门口趴着一只早已死了不知多久的野鸡,而中间那扇门里,似乎有些气息。 陈放直接走入了房间里。 房间很大,可已经没有一件儿值钱的物件,桌椅板凳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了一张床。 床同样很大,而床上躺着一个人。 剑花像是被戳了脊梁一般僵硬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陈放的胳膊,全身都在颤抖着。 陈放歪着头过来,“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可对于剑花来说,就像是脑袋上面顶着一颗巨大的雷管爆炸了,她立刻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了泪水,两个脚尖垫着地,抓着陈放的手满身乱晃。 她颤巍巍道,“害……害怕!”
陈放道,“哦,那你可千万不能抬头往左上角去看,否则你会更害怕的。”
左上角? 更害怕? 那里有什么啊? 啊!!! 剑花几乎要疯了,尽管她在一瞬间忍了八百七十二次,可还是没有忍住,她整张脸都贴在了陈放的胳膊上,睁开了一个眼角,偷偷的看了过去。 随后尖叫的声音划破夜空,整个人直接瘫软地倒了下去。 若非陈放一把搂住她,她或许真的会砸在地上,脑袋成个傻子。 陈放的身边,只要有李一二一个傻子就够了,太多就会闲的麻烦。 他笑了笑,轻轻地将剑花靠在一旁的大门上,看向了床上。 床上的人眼睛很大,他并不是瞪得,而是他的眼睛本来就很大,并且没有死,只是躺在那里,胸口还在上下起伏。 陈放没有说话,先说话的是床上的人。 “小偷?”
陈放还是没有说话。 床上的人又说道,“土匪?”
陈放仍然保持缄默。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陈放还是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有个院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这里至少没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