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仍在步大少爷的脸上挂着。 他的华冠上除了一颗宝石之外,没有多余奢侈的点缀,却看上去比任何一个光鲜亮丽的人都要富足。 那张剑眉星目的脸上自带三分贵气,就连这即将名震天下的灵器碎了,也毫不在意道,“看来还是馍馍硬。”
乞丐笑道,“馍馍自然是硬的,但是那剑也确实是硬,毕竟能够砍断乞丐手里馍馍的剑,自然不同凡响。”
这句话就像是在调侃,在嘲讽。 风不乐的脸上像是被呼上了狗屎,难看地多姿多彩。 此时的苦玄大师才笑笑道,“请下一位吧。”
风不乐恼怒地撇过头,持着那把碎剑走下了台。 陈放打了个哈欠,回头道,“这回名剑山庄这几年不就扯淡了?”
太上娘娘笑道,“你操心的倒是蛮多的,还有之前的恩人们,可以继续庇护下去。”
陈放道,“唉,可是……” 正在陈放说话之际,身旁响起了一个声音。 “陈少侠,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话的人正是黄羽玄,此时的他似乎比方才和阎云开对峙之时要更加苍老了许多。 陈放道,“不好意思,我答应了一位前辈,不能离开她半步。”
黄羽玄转头看向马车道,“前辈?是哪位前辈?不知可否告知?”
陈放转头看向了马车,“婆婆,他问你。”
太上娘娘道,“既然是儿女之事,做父亲的自然心中不甘。去吧,快去快回。”
陈放怅然道,“好。”
转而走入那道幽静的小径之中,喧嚣声渐渐消散在身后,陈放和黄羽玄并肩而行,走到一个凉亭处,他率先走了进去,仰起头看着天边的阳光,似乎那是他最后的期盼。 陈放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也不知该先说些什么,只得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 黄羽玄转过身来时,陈放忽然觉得现在的他,比方才叫自己的时候,又老了十几岁,两鬓在阳光的呼应之下泛出了金色的光芒,他的眉心略略低了一些,声音稍稍带了一些哀求道,“她……到底是……是谁杀的!”
他的眼眶微微颤抖着,“你告诉我,这天下无人敢动你!”
陈放叹了口气道,“当时我确实在场。”
黄羽玄的目光大了一些,瞳孔涣散了许多,似乎在静静的等待陈放的解释。 陈放忽然道,“她是如何说的?”
黄羽玄怔住了,片刻之后道,“她?你是说……曹汐?”
陈放道,“她说了什么?”
黄羽玄道,“我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陈放道,“你为何没去找她?”
黄羽玄道,“她本就是个疯子,她本……”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奇异的看向陈放,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甚,到最后似乎想明白一切的时,更是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她叫曹汐?”
陈放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对于曹家的了解,你比我少得多。”
想到这里,陈放也不禁感伤,也不知道黄羽玄的女儿在曹家跟随曹影的时候,受过什么样的虐待,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黄羽玄道,“那我的孙儿……曹观木和曹玲欢,是谁所杀?”
陈放道,“也不是我,我只杀了一个人。”
黄羽玄道,“你是如何杀了她的?”
陈放道,“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紫云山林云、曹观木,在万谷青的面前杀了她。”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下了头,感叹道,“她或许是我杀过的唯一一个……人。”
他那张干净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懊悔和无奈。 人生就是如此,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做得恰到好处,更不可能每件事情都会让你睡的踏实。 与陈方来说,曹月或许就是他的愧疚。 陈放叹了口气,“如果你愿意的话,待我回了紫云山,可以带你见一个人。”
黄羽玄急促道,“谁?”
陈放道,“曹湘湘。”
他走回来的时候,台上已经起灵失败了几次,大多的灵器都没有完成起灵的过程,而此时霸刀山庄的人已经抬着一口大箱子走上了台。 似乎又有一件旷世奇刀要出现在这天下间。 陈放并没有抬起头,而是倚着马车坐了下来,现在什么新鲜的趣闻对于他来说似乎都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太上娘娘就像是陈放肚子里的蛔虫,即便在还没有看到他的情况之下,便低声道,“怎么了?是何时让你如此消沉?”
陈放忽然道,“杀人是不是错的?”
太上娘娘道,“你杀了谁?”
陈放道,“一个叫曹月的小姑娘,她……不过才二十岁吧。”
太上娘娘道,“你为什么杀了她?”
陈放道,“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是罪恶滔天的祸端之一,唯有杀了她,我才能继续活下去,也唯有杀了她,才能让旁人忌惮我些许,我只有从杀了她的空隙之中,寻找活下去的法则。”
太上娘娘道,“你活下去了么?”
陈放笑了笑,“当然。”
太上娘娘道,“可你却十分愧疚。”
陈放道,“因为我活下来了,所以现在回头去看,我即便是不杀她,也能够活下去,甚至没有任何的分别。并且那些真正该死,真正该杀的人,我都没有去杀。”
太上娘娘道,“所以活下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对的呢?”
陈放道,“或许是对的,却不完全对。”
太上娘娘笑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何来的不完全对?”
陈放道,“这江湖之中,不是没有对错,只看利弊吗?”
太上娘娘忽然沉默了。 四周似乎安静了下来。 陈放不知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这件事情自己做的对了,还是做的错了,只是在经受良心的煎熬,内心的谴责,此时想象,陈放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他的实力到达哪一个阶层,甚至可以漠视很多人的时候,他都无法做到随手去将一个人杀了。 现在回想起他每次杀人时的样子,心情,他都感觉全身在抽搐。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人。 坏事做尽,也都是人。 自己杀了他们时为求自保,可是…… 可是…… 曹月呢? 她……能杀了陈放么? 这答案就像是一粒米,掉在了汪洋的大海之中,随之漂泊而去,陈放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 阳光洒在地上,洒在那把散发着晶莹光芒的刀上。 陈放认识这把刀,他第一次见到这把刀的时候,他还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上。 新亭侯。 这一次,新亭侯再次以完整的姿态出现在旁人眼里的时候,它得样子又发生了变化。 三庄主已经站了起来,捋着自己并不长的山羊胡须,微笑着看向一旁的二人,轻声道,“这把刀若是去砍馍馍,似乎也太浪费了,不过若是布大少爷喜欢的话,也可一试。”
步大少爷的眼睛都已经瞪直了,在他的眼里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好的刀。 那乞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步少爷道,“兄台,这一次,如何试刀?”
乞丐道,“此刀不必试了,霸刀山庄果然豪气,能够将血悲和明玉封魂两把刀做引,重铸新亭侯,这未尝也不是一种魄力,现在看来,老庄主仍然不减当年的豪气,甚至要更甚之啊。”
“哈哈哈哈!”
三庄主道,“这位小兄弟果然好眼力,不错,现在刀上那些红纹流动的便是血悲之气,而刀外侧的淡淡光泽,便是明玉封魂的气焰,有此两把刀作为基垫,自然能够让新的新亭侯更加的暴戾,更加的狂傲!”
乞丐摇头道,“可惜啊,可惜。”
三庄主瞥了他一眼,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让自己的脸上难看,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此神兵利器,当属天下第一灵器,位列十大名刀之首都已绰绰有余,有甚可惜之处?”
乞丐道,“错了,错了!三庄主,你可错了。”
三庄主道,“哪里错了?”
乞丐道,“这把刀,确实在用料、灵气甚至威力方面,都是一等一的高强,可它终究是用来杀人的。”
三庄主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随后,便传来了一阵哄堂的大笑。 甚至,连步家的少爷都在笑。 步少爷抿着嘴笑了许久,才道,“兄台,这兵器就好比筷子,筷子唯一的用途就是吃饭,那兵器的唯一用途,自然就是杀人,一个兵器若是刃顿无锋,便是一把破铜烂铁,如筷子长满了针刺一样,无法使用,只能弃之。”
乞丐道,“哦?竟有此事?”
步少爷道,“当然,看来这一次,兄台外行了。一把武器能否成为极品,就要看它得做工,聚灵,是否吹毛立断,是否杀人不见血!”
乞丐恍然大悟道,“哦!那请问,天下第一剑叫什么?”
步少爷道,“现在没有了,曾经的,便是武圣手中的纯钧。”
乞丐道,“那剑下,死过几个人?”
“这……” 步少爷哑口。 武圣二十年,似乎从未杀过一人。 三庄主道,“那都是过去的了,现在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早已不该是剑,而是刀,就该是新亭侯。”
乞丐道,“我看未必。”
三庄主道,“那你说,还有什么兵刃能比现在这把新亭侯更好?”
乞丐的手指抬了起来。 指着那个台上的角落里,那个早已被新亭侯的光芒挤出去的孩子面前,那个早已被众人遗忘了的锦盒道,“我看,是那个。”
三庄主的眉头皱了起来。 就在此时,那小姑娘站了起来,走到了苦玄大师的身侧道,“大师,聚气了,可以……起灵了。”
“等等!”
三庄主面色大变,径直走上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