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夏。 清静的微风将一片片熟透的绿叶舞动。 宛如一轮火炉炎热的艳阳,坐在天上瞧着下面的人,似乎一个哈欠的热浪,就会让所有树下乘凉的小儿们都哭闹着跑回家。 一个人,一支箫。 一棵树,一把剑。 是一个少年,少年就坐在那棵大树下。 箫声婉转,宛如一道道灵活轻动的龙围绕在他的周身,将灵气与侠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背后龙飞凤舞绣着一枚如龙般的大字。 侠。 他在这棵树下已经等了十日。 这十日,他不吃不喝,只是吹着自己的萧,似乎在等一个人。 箫声忽然停了,他的目光瞥向了面前那座宅子里。 宅子并不大,但足够让人觉得惬意。 朱红色的广门后,是一方花圃,花圃之外围绕着一圈池塘。 箫声停下了之后,便是夏日里的蛙声。 池塘之后是厢房的大门,此时那扇门随风摆动着,发出轻声的吱呀。 一个十分虚弱,面色惨白,只穿着一条裤子的人,颤巍巍地扶着门,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少年收起了萧,手轻轻摆了摆身旁的剑,凝视着从房间里走出的人。 那人吸了几口气,发出了剧烈的咳嗽,随后过了半晌才抬起了头。 他的伤很重,但是光滑且白净的皮肤上却看不出到底哪里受了伤。 那张脸很帅气,在着艳阳之下,晶莹的光芒中,让人不仅有些感叹神伤。 这样英俊的美少年,为何会险些丧命呢? 他走了出来。 少年拨弄着自己身上的流苏,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面前步履艰难却十分要强的人,笑道,“看得出来,你是个硬骨头。”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很艰难的向后坐着,想要用自己的手臂支撑,却发现根本无法用力,只能倒在地上,摔了个屁墩儿,可他并没有觉得难堪,反倒是笑了出来。 他的笑似乎很有感染力,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就这么傻傻的笑着。 对于两个少年来说,他们的快乐似乎很简单。 笑了许久,他才道,“我叫陈放。”
陈放的脸并不秀气,却出奇的英俊,是少年见过所有人中,最让人感觉踏实的一张脸,这张脸仅仅是看去,就拥有让人想要信任的冲动。 少年道,“我叫七。”
陈放歪着头,“七?”
少年点点头,“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陈放道,“没有名字的人,通常都是该有名字的人。”
七道,“为何?”
陈放道,“因为这些人通常都不需要名字,就足以让任何人记住。因为没有名字,所以必须记住你的脸,你的招式,你的喜好。”
七笑了,“你是第三个从这个宅子里出来的人。”
陈放道,“这里只给动物看病?”
七哈哈大笑。 陈放也哈哈大笑。 二人又笑了许久。 七道,“你不想知道前两个人是谁?”
陈放道,“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七道,“我是七。”
陈放道,“你并不是救我的人。”
七道,“确实不是,但我认识救你的人。”
陈放道,“救我的人是谁?”
七道,“太上娘娘。”
陈放肃然起敬道,“她老人家为什么会来救我?”
七道,“如果你不进树洞,她也不会救你。但你进了,她就必须救你。”
陈放叹息了一声,“她在哪儿?”
七道,“我不知道,她在三日之前就已经走了,并且带走了你的衣服,你的剑,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她说若是你想找她,她就一定会将这些东西给你,之所以给你留一条裤子,是担心你没有裤子,就不去找她了。”
陈放道,“她在这附近?”
七道,“我不知道。”
陈放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七道,“等你醒来。”
陈放道,“之后呢?”
七道,“我就可以走了。”
陈放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七道,“当然。”
陈放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七道,“我要给你讲很多的事。”
陈放道,“好。”
七道,“先从紫云山开始。”
他支起了身子,看着陈放道,“紫云山创派已久,起码可以和陈国的年纪相仿了,自从有了陈国之后,便有了紫云山。”
“仙道之强盛是紫云山出现之后的事情,但将仙道发扬光大的并非是紫云山也不是与之齐名的点苍、红云谷,而是一个叫做灵仙的组织。”
“灵仙是突然出现的,不过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个重要的事情,江湖上的三圣双狂一灵仙中的灵仙,并非是这个组织,也不是这个组织的首脑,江湖上称的一灵仙是一个人的称号,那个人的名字叫一灵,他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真仙。”
陈放道,“原来如此。”
“双狂之所以是双狂,才和真正的灵仙有关系,现在据我所知,世上仅存的两个二品实力的人,便是双狂的武圣武清秋和仙圣武含烟两个人,他们各自的势力便是武妖和灵仙。”
七道,“灵仙的事情太过虚无缥缈,自从十年前那场一灵集结霸刀山庄、红云谷、武道七宗对双狂发动了有史以来巨大的战争之后,二人的境界、实力均有退步,甚至谣传他们已经跌入四品,不过这些都没有任何人敢去证实。”
七道,“自那以后,武含烟的灵仙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武清秋的武妖和邪鸦,由霸刀山庄派出来的墨家墨承接掌邪鸦,由郑家接管武妖。也就宣告了双狂的时代,就此结束。”
陈放道,“可她们还活着。”
七道,“没人可以杀了她们,但是她们的职责却已经没有了。”
陈放皱起了眉,“职责?”
七道,“她们是负责保护陈国的安危。”
陈放明白了。 七道,“正因为武妖和灵仙陨落消失,陈国彻底覆灭,天下最后一个国家也就消失了。”
陈放忽然道,“那个燕国呢?”
七道,“燕国是近几年才突然出现的国家,背靠的是霸刀山庄。”
陈放道,“原来如此,霸刀山庄专心弄了一个国家,而陈国覆灭,才让北风寨和步家有了可乘之机。”
七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里面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我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和你讲明白,你要记住一点,步家和北风寨迟早会有一场大决战,而你,在这场大决战之中,将扮演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
陈放的脸沉了下来,“为什么?”
七道,“每一个组织都有精锐,北风寨的地盘太大,人物太多,我们不得而知,步家则是有剑宗,霸刀山庄有邪鸦精锐血十三煞中的大部分决定杀手,而武妖中的,就是侠妖。”
陈放道,“你是侠妖?”
七道,“不错。”
陈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七道,“我是来告诉你,北风寨并没有把你当作什么敌人,步家也没有把你当作敌人,墨家的邪鸦和郑家的武妖更没有把你当作敌人,现在把你当作敌人非要铲除你的,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的小角色罢了,林云、万谷青一流,不过都是些小人物,他们能做的事情,也是微乎极微。”
陈放道,“那谁才是我的敌人?”
七道,“你更是一个比他们还小的人,所以,你还不配成为别人的敌人。”
陈放道,“你的意思是?”
七道,“我知道你和武清秋的关系,我也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盒,锦盒里正是那片天异堂的钥匙,“这是三十六把钥匙的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能够打开天下阁的办法,也是你唯一能够帮助武清秋的办法。”
陈放接过了钥匙,“我该做什么?”
七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之前要杀你的人,就算将你逼入绝境,可是一旦你脱离险境之后,他们就不再追杀你了么?”
陈放摇了摇头。 七道,“这就是真正的江湖,赶尽杀绝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是每个人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们要么杀了你,要么就给你一个教训,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围着你一个人转,你若是得到了这个教训,那他们可以暂时不动你,而你若是再做出与他们有利益的事情,你们甚至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成为朋友。”
他的眼神忽然尖锐了起来,“但你切记,不能触碰任何人的利益,当你触碰到他们的利益时,才是真正的杀招。”
陈放笑了,“现在,我不就在触碰郑家的利益?”
七道,“你已决定要去做的时候,你就会想清楚了。”
陈放闭上了眼睛。 江湖这条路,永远不可能闭门造车,人生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闭关三千年出世成为世间第一等不过就是连招数都没有的空口白谈,只有从血肉和尸骸里站出来的,才是真正配活下去的人。 七站了起来,“如果你已想好,南是回去的路,北是向前的路。”
陈放睁开眼的时候,七已经不在了。 或许他是最后一个侠妖里能够为武清秋说一句话的人。 但也只能是一句话了。 陈放忽然响起了那时在山洞里,只穿着一件简单衣服的女人,用那股悲壮的微笑抚摸自己脸时说的那句话。 小相公,谢谢你。 那个时候,他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了。 他终究会踏上这一条无休止,充满危机和杀戮的路。 他不能停歇。 更不能放弃。 回头。 或许不会死。 但绝对无法抬起头活着。 而往前面走,他才能一辈子抬起头。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