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 炎夏。 芙蓉城和六月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就是天下绝景。 芙蓉六月,花如锦。 风中充满了花香,山坡上的健马轻嘶,隐约可闻。 翻过了著名的六月坡,就可以看到足以让每个富豪都颤抖的名会。 织锦会。 织锦会原本只是芙蓉城为了将自己城中最好的锦缎拿出来卖而组织的商贸节日,有且只有一日,在这里你可以买得到全天下最好的锦缎。 可是后来,织锦会就慢慢的变了。 不断有男人陪着自己的夫人或者别人的夫人来到这里,而在购买锦缎时最需要的就是挑选,女人喜欢挑选,可大多数的男人不喜欢,他们只能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发呆。 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商机,聪明的商人就抓住了这个商机,把男人喜欢的东西也搬了进来。 先是美酒佳酿,再是宝剑名刀,最后就是坐骑法宝,灵兽妖奴,反正应有尽有,可怜的织锦会的织锦缎子也只能灰溜溜的跑到一个角落里。 不过这并不影响女人们购物,只要是天下最好这四个大字挂在头上,这些锦缎就是放在茅厕旁边,同样也能卖得出天价。 男人们就不同了,男人很少去购买长时间可以持有的快乐,他们很少有长时间可以持有快乐的东西,他们需要的仅仅也就是短暂的快乐,就比如说一坛酒,一顿美味佳肴,一匹好马,一件珍奇的宝物。 这都足以让他们拿出口袋里的银子。 在织锦会上,谁都会掏出银子,没有一个人能什么都不买就离开。 这里好玩的,珍惜的东西,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 虽然是夜,可这里仍旧是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夜光妩媚着,像是一个神秘的姑娘,在等待着她的情人。 这里的山坡上开满了花。 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这里的花只有一种,是川蜀特有的花,兰花。 在这里,兰花被成为木芙蓉。 而山坡下面嘶吼着特殊的声音,若是门外汉听去,以为是什么人在嘶吼,可是懂行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是妖兽。 妖兽的叫喊声宛如一个嗓子很粗的孩子,阵阵不绝于耳,来往的人们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叫声,这就像是织锦会的一个伴奏,没有这个伴奏的织锦会,至少要少来一半的人。 苗万山似乎对一切都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了,虽然身处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他还是十分平静,半闭着那双厚重的眼睛,斜倚在一张藤条编织而成的软椅上。 他很累了。无论是谁像他一样一夜之间从千里之外赶到这里都会很累。 所以他很安心的睡着。 他之所以这么安心是因为身边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如同地府里走出来的黑白双煞,一个人穿着白袍,一个人穿着黑袍,脸上都带着威严的肃杀,警惕地看着周围走过的每一个人,似乎这些人在想什么,他们二人也可以一眼看穿。 这两个人的身上,无论是穿黑衣服的人还是穿白衣服的人,胳膊上都挽着一圈黑纱,过往的人都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他们在悼念死去的大少爷,扬州万金山庄的大少爷,苗景明。 他死了,死在一个很精妙的暗器之下,这种暗器十分的诡谲,天下能够发出这样暗器的人少得可怜,所以当苗景明的尸体抬回万金山庄的时候,苗万山就已经知道是谁杀了他的儿子。 唐家堡的人。 而唐家堡的背后,就是北风寨。 他不知道为什么北风寨会出手,更不知道个中的理由是什么,但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见到了儿子的尸体,就已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了,那些解释都是徒劳的,唐家堡和北风寨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去了步家。 万金山庄是步家最大的商行,只不过万金山庄对步家的规矩很简单,只许取,不许存。 有了这份交情,步家的出手也是很大方的。 步家的管家给了他一块铜制的令牌。 这块令牌并不昂贵,也不稀有,甚至随处找一个铁匠铺子就能打得出来,做工还要更加的精细。 但是苗万山也并不升起,他只是将这块牌子挂在腰间,便似乎拥有了世上最充足的底气,堂而皇之的走入了紫云山的附近,唐家堡的附近,北风寨的地盘里。 现在一匹匹宝马良驹被牵了出来,这些都是灵兽,他们足可以日行万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他的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睁开,直到最后那匹马,被牵着缚妖索带出来时,他的眼睛才睁开。 众人都传出了一阵惊呼,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只百里挑一的灵兽。 这匹马是织锦会总管裴元伟亲自带进来的,全身毛色如墨,只有鼻尖露出了一点点的雪白。 一旁带马人笑了笑,轻轻抚摸着马背,淡淡道,“它叫百步穿杨,苗总管果然慧眼如炬,这匹马遇到了您,那真是遇到了伯乐。”
苗万山的这张脸天下没几个人敢不认识,这声总管就已经说出了他的地位。 步家的大总管。 苗万山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屑,懒洋洋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伯乐,它也不是良驹。”
本来身价百倍的马,却因为这么一句话可能分文不值,但裴元伟却没有恼怒,反而是看着苗万山,笑着问道,“为什么?”
苗万山道,“我不喜欢。”
这马的身价似乎又回来了。 裴元伟道,“那苗总管喜欢什么?”
苗万山指了指身后的那个用黑布盖着的笼子道,“我喜欢那个。”
裴元伟笑了,笑得很开心道,“若是别人说,我一定会告诉这个人,那东西可不便宜。”
他看着苗万山道,“但是苗总管看上了,我当然愿意把这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
众人都已来了兴趣。 他们只知道万金山庄有钱,但是有多少钱,又怎么花这些钱,人们都没有见过。 铁笼子的黑幕布被直接拉了下来。 人群已开始躁动了起来。 每个人都将目光锁死在了那个笼子上面。 苗万山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只是这张面容上现在浮现出了笑。 那是一个全身什么都没有的女子。 火红的长发将一些不该露出来的部位都遮挡了起来。 她很好看,很美。 低着头,脸上尽是胆怯和害怕。 裴元伟道,“满意吗?”
苗万山道,“十分的满意,只不过我满意没有用,有很多的人都该不满意了。”
裴元伟道,“为什么?”
苗万山站起身来道,“因为这样极品的妖奴,无论哪个男人都不希望假手于人,可是他们都没办法阻止。毕竟织锦会只有一个规矩。”
裴元伟笑道,“价高者得。”
苗万山伸出了一根指头。 裴元伟道,“苗总管买东西的方式还是这般简单。”
苗万山淡淡道,“通常都很简单。”
裴元伟对身后的各位道,“大家可以出价了。”
很多人都开始出价,他们并不忌惮苗总管,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赢的,可就算明知争不过他,能够和步家大总管争一争,败了也有光彩。 三千五百三十两。 这是目前最高的数字了。 苗万山还未说话,旁边的裴元伟就先说道,“看来苗总管说的,是一万两?”
苗万山点点头。 裴元伟回头问道,“还有没有更高的?”
没有。 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闭嘴。 苗万山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意气飞扬,正准备亲自去看看那比人类女子还要美的妖奴,忽然听见有个人说,“我出一万零一两。”
苗万山的脸沉了下来。 走出来的人很胖,胖的几乎要飘起来。 他的身侧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长剑。 苗万山的眼神飘在了他的身上良久,直至这胖子气喘吁吁地挪到了他的面前,坐在了一把精钢打造却又垫着软棉垫子的椅子上之后,才问道,“你是谁。”
那胖子想说话,却一直在喘粗气,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缓了过来说道,“我……是来害你的。”
苗万山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害我?”
胖子道,“不管你出多少,我都比你多一两银子。”
苗万山不傻,他的名字不需要叫,别人也知道。当别人知道他是谁,还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早已明白,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他大笑着道,“哈哈哈,好!好!”
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一锤定音的天文数字。 想不到苗万山却突然停止了笑容,“我不要了,卖给他吧。”
裴元伟愣住了。 这句话说完,他竟是直接站起身来,头都不回的向外走去。 可想不到那胖子竟然还是叫住了他,“等一等。”
苗万山回过头来,“等什么?”
胖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裴元伟,“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
裴元伟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这个妖奴,此是可不可以算作是我的了?”
胖子问道。 裴元伟道,“当然是了。”
胖子道,“好,这东西,我送给你了。”
这一次不光裴元伟怔住了,苗万山也怔住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他不懂,在场的人也都不懂。 “宝剑配英雄。”
胖子笑着瞥了一眼那笼子里的妖奴,又对苗万山道,“妖奴有很多的用法,对于我来说,她们不过是女人,像这样的女人,给我这个样子的男人,岂不是太过浪费了。更何况,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
苗万山道,“什么原因?”
胖子道,“我乐意。”
一个有钱的人,他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件事没有人比苗万山更加了解的了。 现在,无论是哪个有钱人,想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喝酒。 苗万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个胖子的好意,对方也就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大小罢了。 但他还是来喝酒了。 因为自从苗景明死了之后,他就没有高兴过,所以他只能喝酒,只有喝酒,才能高兴一些。 裴元伟的院落里,很少有人能进来,这里的保卫级别一向是十分高的,不过苗万山之所以敢放开喝,并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只要他们在,苗万山就从不担心。 黑白刀。 这是他们的称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个人。 像他这种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特别小心,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就算是有人想要他的命,也永远没有机会。 黑白刀从不喝酒,他们只做一件事,保护苗万山。 最先离席的是胖子,因为裴元伟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补偿的奖励。 无论谁在织锦会上花了这么多的银子,都是裴元伟的朋友,他对朋友一向不错,所以今天的姑娘,绝对是上品的。 这种事儿,谁都不会阻拦的。 朋友和酒一样,都是老的好,裴元伟和苗万山已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在一起喝酒,自然是非常舒心的。 若是舒心,若是开心,人就容易喝多。 苗万山已经喝多了,人喝多了就是上厕所,即便有万贯家财的人也不例外。 很深的坑上面,用紫檀木装成个架子,架上铺着锦垫,坑底铺满鹅毛。 裴元伟是一个很讲究的人,无论是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连方便,都是最讲究的。 黑白刀就站在门外,无论这里有多臭,他们都不可能离开一步。 苗万山已经蹲下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用力,就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托住了他的下颚。 用他嘴里的两排牙齿,死死的咬住了他的舌头,只要后面的人用力,他立刻就会死。 现在他根本不敢动,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最想知道的是,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身后的人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我告诉过你,我是来害你的。”
苗万山死都想不到,这个地方居然能够挤得下那么胖的一个人。 他缓缓在那只胖手的带动下,看向了身后的人。 他不是胖子,但他又确实是胖子! 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不是胖子,而是一个奇瘦无比的人,他的脸还是很熟悉,可是…… 胖子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苗万山摇了摇头。 胖子道,“我叫陈放。”
苗万山的眼睛锐利了起来,他听过这个名字,听说自己的儿子临死之前也见过这个人。 胖子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妖奴是谁?”
苗万山又摇了摇头。 胖子这一次并未说明,而是诡异地笑了笑,“我想让你死,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你明白么?”
苗万山点了点头。 胖子道,“可是我不像你死,我想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苗万山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胖子道,“我要你把你儿子的尸体送到紫云山上来,因为我杀他时的毒针,还留在他的体内,蛊,也在他的体内。”
苗万山的拳头攥紧了,此时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鱼死网破! 可是他猛然回头看去的时候,身后的胖子已经不在了。 茅厕的门被打开,黑白刀的刀已经出鞘。 苗万山冷冷道,“去查一个叫陈放的人。”
白刀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