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的窗户开着,门也开着。 灯更是通亮。 寒风肆虐着前厅里的每一个人。 可大多数的人头上已有了汗。 小和尚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待他睁开眼时,厅堂里的人还是那么多,但坐着的却不到二十个了。 人都倒在了地上。 桃夭看着地上的人,“这就是你不让我吃酸菜牛肉面的道理?”
小和尚道,“这道理,不知姑娘是否喜欢?”
桃夭笑了笑,“喜欢,喜欢极了!”
大厅已经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关西玉龙道人淡然地看了一眼吵闹的桃夭,冷冷对着自己心爱的徒弟说道,“以后说是出了门,且莫要大声喧闹,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真丑陋。”
徒弟点点头,“弟子谨记。”
桃夭挑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此时,后厨的帘子拉开,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满头银发,面容暗淡,一副萧索之意。 他走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为自己倒酒。 一句话也没有说。 桃夭一眼扫过去,苗景明和黑衣人在那里,苗景明似乎终于缓过来气了,此时气息已经预见平稳。 不远处的红云谷弟子面不改色的一动不动。 而自己的右手边,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端坐在桌旁,还在兴致勃勃地吃着面前的酸菜牛肉面。 身后的镖头和手下的三个人面色铁青,面前的酒似乎没有沾过,面也没有动过。 还有更远处的一个人,骨瘦如柴,身体拐了几个段,宛如一条蛇。 他坐在角落里,十分不起眼,若不是专门去看,甚至记不住他长什么样子。 这样的人,最为恐怖。 因为在江湖上行走,越普通的人,越危险。 桃夭收回了目光。 大厅里静了下来。 银狐缓缓道,“若是连面里的毒都无法解,也无法防的住,来了又能如何呢?”
他饮了一口酒,笑着道,“各位为什么来,我当然知道。各位想必也都知道我是谁了。”
没有人答话,在这屋里的人,全部都是老江湖,这些老江湖不到必要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先开口说话的。 银狐将身后的帘子一把扯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当然,除了苗景明。 他已对银子和黄金没有了任何的兴趣。 可是别人却有浓烈地兴趣! 整个屋内都是黄金,足足一万两黄金! 这一万两黄金,可以让任何人死,也可以让任何人活下去。 银狐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桌子,手也没有离开过酒杯,酒还在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喉咙,缓缓道,“各位请诊吧。”
总有沉不住气的,也总有急了的。 镖头身旁的镖师一把拍在了桌子上,“病人都没有看到,如何诊?”
“哈哈哈。”
关西玉龙道人对着自己的弟子笑着说道,“乖徒儿,以后若是行走江湖,可千万不要沉不住气,若是真的沉不住气,会死得很惨的。”
弟子点点头,“师父,我知道了。”
镖师怒不可遏,“老东西你说什么?”
玉龙道人道,“我说什么东西,那东西自然知道,本就没本事的人来的多了,主家自然要有考验的办法,难不成是个有脑袋有嘴巴的人,就配得上诊断柳庄主和银狐先生的朋友?”
镖师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和我说话!”
他的刀已经出手了。 三十八斤的雁翎刀虎虎生风,从腰间抽出,抓握与两手之上,随后高高撩起,接着重重砸下,跌落在地上,轻轻的在地上摆动了几回,倒在他的尸体旁。 镖师死了。 没有人看得清是谁出了手。 也没有人看得到,是谁杀了他! 小和尚的眼睛还在闭着。 桃夭的脸上却已扬起了笑容。 玉龙道人道,“小徒弟,看看为师说对了么?”
徒弟垫带那天,“师父说得对。”
镖头站起了身,冷冷的一笑,“玉龙道人果然厉害,一手偷学百花谷的凤尾银针,确实练得有声有色。”
玉龙道人摆了摆手,“偷不偷,学来就是自己的。”
镖头拱手道,“乾行镖局总镖头马强,见过玉龙道人。”
玉龙道人冷笑道,“你的名字就活不长,又何须见过我?我现在不想杀了你,可以滚了。”
马强道,“道人既然有神通,为何不展示展示如何瞧着病人?让我等也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圣手名医的风采。”
玉龙道人哈哈大笑,手捋着胡须道,“自然好,自然好,也就让你们这些走镖的山野村夫看清楚些。”
随后对着自己的徒弟道,“瞧好。”
弟子立刻看向内堂。 玉龙道人只是轻手一甩,一根银针便从手中弹出,直入墙壁,虽然他轻轻道,“看明白了么?”
弟子点点头,“师父以银针破墙,再以气操纵针末的线,探入病人的脉络,以悬丝诊脉,真是当今天下之医首。”
玉龙道人闭上了眼睛。 可随后,仅仅一瞬之时,便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立刻收手,连吃三味丹药,手中掐断自己身上四处脉络,最后咬紧牙,一刀斩去了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便是悬丝诊脉的手! 马强道,“玉龙道人果然强横,片刻之间就如此决绝,为了保命,自弃一臂!可敬可佩!可敬可佩!”
玉龙道人怒目圆瞪,看着银狐先生道,“银狐先生,我敬佩你是江湖上有名的信义之人,可你……” 银狐先生第一次抬起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玉龙道人摇头叹息,“我看不了,这世上便无人可以看的了!”
马强起身道,“我来试试!”
说着,他直接冲向后堂。 可是一股气从一侧猛然升起,随后已经有一个巴掌出现在了他的头上。 银狐先生的手已变成了爪子,恶狠狠地目光就在不到半寸的地方,怒声道,“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马强咬碎了牙也再说不出一句话,回到了位置上坐了下去。 看病,不能看病人。 这该如何? 苗景明说话了,“为何不能看?”
银狐先生回到了那张桌子旁,“不能看。”
苗景明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笑了笑,“果然不能看。”
银狐先生道,“你看到了?”
苗景明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银狐先生道,“看来你没有办法了?”
苗景明站起身来,“我没有办法,但我可以把我的马车借给你。”
银狐先生似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多谢苗大少。”
苗景明没有再说话,继续喝着杯中的酒。 银狐先生看向了那少年和少女,“你们看不看?”
那少年吃了第七碗面之后,终于满足的靠在了椅子上笑道,“我已看过了。”
银狐先生道,“如何?”
少年道,“依我看,活不过三日便会死,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此告辞了。”
银狐先生道,“已无人可救?”
少年道,“当然无人可救。”
少女噗嗤一声笑道,“我哥哥说无人可救,你们走就好了。”
苗景明似乎也同意他们说的话,仍然在喝酒。 桃夭看向了那少年,“毛都没长齐,就敢一言断生死,厉害,厉害。”
少年看向桃夭,只能看到她漆黑的披风,却看不到她的脸,不过还是轻声道,“玉龙道人或许是个废物,但你若是把我和他放在一起,那就大错特错了。”
桃夭根本没有回头,“唐家堡的人,也不过如此。”
少年一眼便被看穿了,满脸震惊道,“你……怎会知……” 桃夭道,“唐家堡机括暗器,毒药救人四大圣手,如今传到你们这一代,除了每天带着那个透丝制成的破手套满天下晃悠,宣扬自己家如何厉害之外,就没剩什么了!”
少年冷冷道,“你可知我是谁?”
桃夭丝毫没有动容道,“你敢在万金山庄苗大少爷面前说你的名字?还是敢在红云谷四个少侠面前说你的名字?”
少年冷笑道,“当然敢。”
桃夭道,“原来你就只能是半面鬼徒唐尘,除了他剩下的唐家子弟都走不出这扇门。”
少年的头发飘了起来,露出了盖在头发下的半张脸,他原本就在头发外的半张脸已是英俊万分,可被遮住的半张脸,却已被毁,眼睛鼻子和嘴都已经成了红红的肉泥。 半面鬼徒,唐家现在主脉年轻的第一人,计谋、暗器、用毒、治病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 他若说一人三日会死,这人绝不会活到第四天一早。 唐尘坐了下来。 桃夭道,“你不是要走?为何又留了下来。”
唐尘道,“我想知道你是谁。”
桃夭道,“你不想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后悔的。”
唐尘道,“你打算如何救人?”
桃夭道,“我手里有一个人,他或许可以试试。”
唐尘道,“谁?”
桃夭道,“万谷青。”
这一次,所有人的脸上都怔住了。 医仙,万谷青! 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叹息。 小和尚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门外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老人。 全身都是绿色的,不仅头发是绿色的,衣服是绿色的,甚至脸都是绿色的。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龟壳,人似乎瞬间就可以缩到这个龟壳里! 老乌龟? 可所有人都在这时站了起来。 银狐先生更是震惊道,“万医仙……” 老乌龟就是万谷青,万谷青就是老乌龟! 万谷青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个病……我救不……了……” 唐尘恭敬道,“医仙,此人是否已经阴魂入体,且断七脉七魄,魂体破碎?”
万谷青点点头,“你竟然……对老夫……如此敬……重。”
唐尘笑着道,“万前辈乃是当世名医,唐尘既为晚辈,自当尊重。”
万谷青道,“但你不……该对圣……圣女大……小姐……如此……无礼……” 唐尘的脸上惊了惊,“大……大小姐?大……” 苗景明笑了笑,“江湖上敢称圣女大小姐的,只有一个人。”
唐尘转过头,不假思索,直接跪在了地上。 不光是他,红云谷的弟子,苗景明,马强和玉龙道人都跪在了地上。 玉龙道人甚至直接将弟子的头也按在了地上。 苗景明恭敬的站起身来,“听说圣女宅心仁厚,我身宽体胖不便跪地,还请宽恕。”
桃夭道,“无妨,本这些俗礼我就不喜欢,奈何父亲非得如此,我又能如何?”
银狐先生叹息道,“明宗……天下唯一的一品至尊……明皇。”
桃夭取下了帽兜,“银狐先生,虽然你是信誉之人,但如此称呼我爹,是不是不怕他老人家知道啊?”
银狐先生道,“明皇说过,妖不过礼,我就不拜了。”
桃夭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了小和尚,问道,“现在小和尚还觉得,自己说的是不是诳语?”
小和尚双手合十,缓缓道,“小和尚说过,小和尚是来拿钱的,自然是有本事的。”
桃夭略显惊讶道,“万谷青都救不了的人,你能救?”
小和尚闭着眼,“万谷青救不了的人,小和尚自然不能救,但小和尚的朋友能救。”
桃夭道,“是谁?”
小和尚扬起了头,“万前辈应该也知道此人了。”
万谷青的脸阴了下去,“大小姐……也见过……” 小和尚道,“这世间若是还有人能救唐家堡和万谷青都救不了的病人,那就只有他了。”
桃夭惊愕道,“这人是谁?”
小和尚道,“落霞湖,秋水峰,紫云山天心门弟子。”
“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