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铺满了光云间。 明亮的青石板总是能够将朝阳的第一抹光闪出不同的光泽,尤其是在第一抹霞光坠在光云间时,人们总能看到不同的颜色照射在周围的墙壁上。 光云间最好的酒家是湘酒苑,所有的好酒都可以在这里买得到。 湘酒苑掌柜的吴小小是一个身材肥胖的妇人,她虽然是记名弟子,但也算是这光云间上的老人了,自从跟了孔老板之后,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卖酒的商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湘酒苑的门口,有一根三丈高的旗杆,挑起了三盏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灯笼,漆黑的字。 湘酒苑。 这三个字是当年孔老板亲自写下的,龙飞凤舞却又不失章法。 可现在,这旗杆上却又多了一个灯笼。 一个血红的灯笼。 是龙凡的头。 铁算盘和百虎阳站在孔老板的身后,已有外门弟子去将这个头取了下来,双手捧起来放在了孔老板的面前。 孔老板看着这颗头,恍恍出神。 这是为什么? 林云在做什么? 这颗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人能够回答他。 可是他必须要找到答案。 做生意的人对危险总是异常敏感。 湘酒苑的房间里,面前的吴小小正在给他斟酒,将一碗酒端到他面前的时候,吴小小开口了。 “是陈放。”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似乎从这个人出现之后,光云间就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孔老板喝了一口酒道,“为什么?”
吴小小摇了摇头,“不确定。”
孔老板又喝了一口茶,才看向这个妇人,“有几个原因?”
吴小小坐了下来,抱起了脚下黑猫,一边打理黑猫的毛发,一边道,“第一,是陈国皇宫的秘密,但这个秘密似乎已经不再是秘密,林云为了这个秘密早已开始不择手段了,你也知道,林云的布局从来都不是小打小闹,他的布局很远很深,用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将人锁牢,最终无法挣脱。”
她想了想接着道,“第二,昨天晚上还发生了几件事,天辅门的吕弘义和邹寻死在了后门,天禽门的王虎死在了妓院的床上。”
孔老板深吸了口气,“这些事有什么关联?”
吴小小说道,“都和陈放有关。”
孔老板这才缓缓的出了口气,“看来,我必须要去见一见他了。”
吴小小摇了摇头,“如果你要去的话,得做好准备。”
孔老板道,“什么准备?”
吴小小道,“林云把这个头挂在这里,明摆着是对你施加压力,如果你不去杀了他,那么林云只能把这件事情的始末怪在你的头上。”
孔老板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吴小小。 吴小小道,“你们的和平协议,似乎已经作废了。”
孔老板道,“和平协议本就是管着和平时的,一旦一方的利益倾斜了,那协议就是没用的一张废纸。”
他站起身道,“现在我对陈放的兴趣大一些,算盘,带两坛好酒。”
铁算盘还未转身,吴小小便说道,“已准备好了,在你的马车上。”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周到的人。 就在孔老板要走的时候,吴小小又说道,“但你还要有另外一个准备。”
孔老板看着吴小小,“什么准备?”
吴小小道,“如果龙凡不是林云杀的,该准备的人就不是陈放,而是你和田不胜了。”
…… 新建的天心门非常的大,足以住下五六十个弟子。 这里没有什么值守的弟子,更没有看门的狗,所以只要是个人,都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入天心门里。 孔老板虽然没有大摇大摆,但还是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一直走到陈放的房间里,都没有任何人上来说一句话。 孔老板坐在陈放的房间,双手向里面拉了拉厚重的貂绒,左右环顾了一圈笑道,“看来你确实很舍得,这五百两银子做出来的房子确实是好,我都不舍得住五百两的房子。”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陈放和孔老板。 陈放笑着道,“一分钱一分货,有孔老板在,光云间就算什么都是假的,银子和东西都是真的。”
孔老板点点头,“最该真的是人,可光云间里却没有一个真心的人,最该假的是货,可光云间里绝不可能有一件假货。”
陈放道,“林云找过你了?”
孔老板叹息道,“他不仅找了我,还给我送了一个礼物,龙凡的头。”
陈放心中暗暗一惊。 他能想到龙凡会出事儿,但绝没有想到龙凡的头会挂在孔老板的面子上。 整个光云间就是孔老板的面子。 他的脸上还在笑着,“这就是你找我的理由?”
孔老板说道,“我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息事宁人。”
陈放道,“我甚至连我的敌人都不知道是谁,又如何息事宁人。”
孔老板道,“那我就只能杀了你,只有杀了你,才能息事宁人。”
陈放道,“一个人穿着华贵的袍子,从铁质金银雕刻的马车上提了两坛好酒走到别人的家里,一定不是来杀人的。”
孔老板笑了笑,“当然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商量的,商量你的敌人到底是谁。”
陈放当然知道做这些事的人是谁,可是林云都没有跳出来,最先跳出来的竟然是孔老板。 思来想去,结合之前孔老板委托田不胜送来侍女,他多半已经明白了些——孔老板背后依仗的恐怕就是田不胜,而田不胜想要趁着这个契机,来让陈放兑现当初在入门会试时说出的诺言,以此来给陈放庇护。 田不胜确实是一个能坐得住的人。 但他的性格却不是一个坐得住的性格,恐怕指点着一个方案的人,还是面前的孔老板。 这紫云山里的人,一个个心眼比谁都多。 陈放笑了笑,“孔老板认为我的敌人是谁?”
孔老板瞧着陈放,似乎要企图从他的目光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始终没有找到,他只看到了笑容,片刻后才缓缓道,“龙凡不是自杀,” 这本是一句废话。 一个再强的人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头割下来送到孔老板的面前。 可是当孔老板说出来之后,陈放立刻明白了。 林云不会杀龙凡,真正杀了龙凡的或许另有其人。 孔老板继续道,“或许我们都想错了,如果把龙凡的头挂在光云间另有其人,那么林云会做什么。”
陈放当即道,“一定会揪出这个人。”
孔老板点点头,“如果这个人和你有关呢?”
陈放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原来在这里等着! 起初他认为杀了龙凡的人是林云,当然为了惩罚昨天晚上的失利。 可一旦这个人不是林云,林云就成了受害者,他的手下被人杀了,自然要去报仇,而这个仇找谁报呢? 和谁有关,就得找谁。 和陈放有关,那就当然得找陈放! 那时候陈放已经不是一个被内门弟子欺负的受害者,而是一个主动出击,挑战内门弟子的蠢蛋! 孔老板当然不会帮助一个蠢蛋,他只能帮助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只能是受害者。 因为整个紫云山的人都知道,想要在内门弟子的手里活下来,装可怜绝对是独一无二的选择。 只有当狗,才能苟且偷生。 孔老板瞧着陈放,眼睛里已几乎确定了这个年轻人无路可走,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和自己达成协议,将那个修炼气运之力的秘密透露给田不胜,以此来交换继续在光云间活下去的庇护。 毕竟林云绝不想惹到田不胜。 陈放也在瞧着孔老板,如果按照他的想法,自己彻底被他和田不胜拿捏了。尽管这样他也会过的很安逸,只要田不胜不杀他,别人或许就杀不了他。 如果田不胜杀他呢? 因为他手里根本没有修炼气运之力的办法。 陈放不喜欢被任何人拿在手里的感觉,因为被拿在手里,命就也被同样拿去了。 他必须选择一条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路,即便这条路凶险无比,他也必须去尝试。 当一个人开始觉得躲避祸事和逃避责任成为了理所应当的时候,那么危险就会离他远去,同样机遇也会离他远去。 这是一个用命博未来的世界,陈放不可能不去拼。 孔老板笑道,“看来你已想好了。”
不得不说,从赌场出来的赌徒,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他想看清一个人的心里,甚至可以通过毛孔将你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一次,孔老板怔住了。 陈放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一个很小的小盒子,小到只能放得下一根手指。 孔老板不解道,“这是何意。”
陈放道,“天下有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赌,有人喜欢睡女人,但绝不会有一个人,喜欢寄人篱下。”
孔老板的脸色已经变了,目光更是匪夷所思。 陈放缓缓道,“但如果一个人天生是极寒阴体,那他只能选择寄人篱下。”
孔老板睁大了眼睛瞪着陈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放指着手里的盒子道,“你知不知道极寒阴体也可以治好。”
孔老板直接站起了身,两只手按在了桌子上,“你……说什么?”
陈放嘴角扬起了微笑,“我说什么,你已经听到了。”
一个人内心最为虚弱地点被人用铁锤砸的时候,无论这个人平日里是否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他的心此时也该乱了。 孔老板的手已经在颤抖,“你能……治好我!”
陈放道,“这个秘密你得替我保守住,我才能治好你。”
孔老板道,“若是传于六耳,我必万劫不复,肾胆俱裂!”
陈放道,“我师父是凤九娘。”
孔老板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五仙教教主……曾经唐门的第一毒师,毒圣……凤九娘?”
陈放缓缓道,“极寒阴体和九转寒毒应属同宗,只不过一个是天生的,一个是后来培育的,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赚这么多的银子,就是想去买昆仑山上的那一株炎灵芝吧?”
孔老板道,“是!”
陈放道,“不用买了,我一分银子不要,便可以治好你,只不过时间很长。”
孔老板几乎失声道,“我在紫云山住了十三年,我不怕等!”
陈放道,“那就好,敢不敢让我试试?”
孔老板已经伸出了手。 陈放拿出了毒虫,放在了孔老板的身上,而自己的气也随着毒虫进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可是…… 毒虫竟然刚刚入体,便冻成了冰块。 顷刻之间,碎成了齑粉。 陈放的气也根本无法探入他的体内! 陈放皱起了眉。 孔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在光云间愚弄我的下场吗?”
陈放仍旧十分淡然道,“给我些时间准备,明日我会去找你。”
孔老板阴沉着脸道,“你的意思,你还没有准备?”
陈放道,“我刚起床没有一个时辰,自然没有时间准备。”
孔老板收起手臂,隐藏在了那貂绒之下,缓缓道,“明天的晚上,我在明月香苑等你,你若是不来,我便会杀了你,你若是败了,我也会杀了你。”
说罢,他转身扬长而去。 房间里只留下了那两坛好酒,和一句阎王的丧钟。 陈放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没办法。 毒虫是他唯一的手段,毒虫入不了孔老板的身体,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不可能再培育毒虫出来,九娘的养蛊手段更是需要至少三个月才能出成品。 一天的时间…… 他必须去找到蛊虫,现在只有蛊虫才能解决问题。 去哪儿能够找到蛊虫呢? 陈放深吸了口气。 一定还有办法。 就在此时,他的窗户被打开了。 一个喜鹊的声音绕梁而入。 “喂!你干嘛呢?怎么愁眉苦脸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