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门,分为大门和侧门。大门是跟府邸主人的脸面联系起来的,一般而言,除了主人外,只有地位相同,或者更高的人到来,才会打开大门迎接。而地位不够的,或者晚辈,就只能走侧门。 而仆役什么的,一般都是走后门。 堂堂雍王府,自然不可能只有李荇这么一个下人。 李贤才进门,就见门口有一众宫女宦官跪倒在地,口呼“恭迎王爷”。 不用多想,只看这些宦官的年纪,还有这些宫女的长相身段,就知道她们都是皇宫送来的。 这是不让老子有一点儿心腹之人啊! 虽然腹诽,但李贤还是开口道:“你们既然搬到了雍王府,最好跟皇宫里断了关系。本王很好说话,伺候本王舒适了,赏钱自然大大的有,但要是不知好歹,本王也不会容情。现在王府总管是李荇,除非必要的事情,否则不要来烦本王了。”
说完,李贤甩甩袖子,朝后宅走去。 这些宫女宦官既然是选自皇宫,其中自然包含了诸多眼线。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寻常王爷的时候,府里的消息,都会传到街面上,更别说现在马上就要当太子了。 夺嫡,自古以来都是皇家戏台子上必不可少的大戏。 虽然当今皇后凤威日渐,但底下的嫔妃,尤其是有子的,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往皇帝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看看,幻想着偶尔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能坐在上面。 至于大臣们,那就更趋之若鹜了。从龙之功,跟幸进不一样,要是能把一个皇子扶持到那个位置上,只要自己不作死,一代富贵还是跑不了的。许敬宗不过扶持了皇后,尚且能逍遥余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若是运气好一点,把皇帝熬死了,那就更好了。两朝元老,只要不像长孙无忌那样找死,怎么也能混到三公的位置上,叱咤风云。比如李勣,太宗时期,名臣勇将何其多也,虽然总是跟李靖并称,但地位上还是远远不如的。可是混上“托孤大臣”的身份,在当今皇帝的朝堂上,混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是因为扶子之功、从龙之功这么特殊,所以李贤不吝于把这些仆人想得更坏一点。 草木皆兵的心态虽然不对,但是眼下,也只有风声鹤唳,才不会行差踏错。 雍王府的修缮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后花园,早春的花开得很是热闹。 李荇不知道雍王殿下为何要把王府走了一个遍,但他还是很聪明的没有问,因为,换做是他,从封地莫名其妙的回到长安来,也要把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熟悉熟悉。 香烛纸钱很快也被采买了过来,最开始的一大堆,李贤没有假手他人,亲自点火。 唐朝的火镰使用起来,很是费劲,李贤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用火星点燃火绒,反倒是手被火镰割了一条小口子。 李荇显然是个有眼色的,见状,他赶紧找来一些干草,并动手点燃,弄出了火种。 虽然没能亲自点火,让李贤很是失望,但是,这个时候还跟火镰硬杠的,显然是蠢蛋。 借着干草火焰点燃了纸钱,不用外人搭手,李贤一个人烧掉了一盆子的纸钱。 这个时候不仅李贤一个人在烧,每家每户都有人在门口烧,甚至还有人在街道上撒纸钱。 你撒就撒吧,来来去去撒个没完是怎么回事? 看着几个年轻的面庞不止一次的在自己面前经过,李贤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很显然,这些人就是长乐坊高官显贵的后代。 雍王回到长安,虽然隐蔽,但到底不是秘密。 如今,好多人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太子之位的人选。虽然还有好多人,对英王李显抱有一丝期待,但,雍王继任太子,显然已经成了主流。 未来的太子,自然是会引人好奇的。如果不是大丧期间,肯定要好好亲近亲近。可遇上了大丧,虽然心里跟小猫挠似的,却也只能强行忍住。 太子李弘才死,官员们就巴结新太子,这让天皇天后怎么看?皇帝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胸间积蓄的哀伤,肯定不一般,没人敢成为这份哀伤发泄出来的载体。 所以,虽然眼睁睁看着雍王在府门前烧纸钱,但这些人,此时也只能装瞎子。 当然,有装瞎的,也有眼神明亮的,李贤才准备将烧纸钱的活儿交给别人,一个长须飘飘、身穿孝服依然不遮神俊的小老头,就大踏步的朝着雍王府门口走来。 要知道,此时守卫雍王府的,可是千牛卫,还是携带着武器的千牛卫,就是那些来来回回的家伙,也只敢从坊墙边路过,敢于靠近的,这还是第一个。 见鬼了,在李贤的注视下,千牛卫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甚至连搜身的人都没有。 要知道,那些举着招魂幡路过的家伙,都被千牛卫检索了一遍,才放行的。 事出必有因,李贤知道,估计这个小老头,也是个不弱于张文瓘的高官。 果然,小老头远远的就躬身拱手:“中书令、甑山县公郝处俊,拜见雍王殿下。”
郝处俊? 李贤愣了一下,就想起这家伙是谁了。 郝处俊,但是一般都被人称作郝甑山。这不是一个外号,而是对他的一种赞誉。 郝处俊祖上虽然是南梁江夏太守,算是出身高门,但是到他祖父的一代,家道中落,他祖父的姓名,尚且无从考证。 但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虽然获封甑山县公,但官位只是到了滁州刺史。实话说,这个爵位赏赐的,多半是高祖或者太宗感慨于他们的家道中落,想要帮一把。 而到了郝处俊,年纪轻轻就获得了高士廉的称赞,贞观年间,进士及第,授著作佐郎,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了。 承袭贞观朝代父辈爵位的多了,但郝处俊却是最出挑的几个之一。 他的父亲获封的不是开国公,郝处俊承袭本应该递减一级,成为甑山县侯的,但愣是没减,依旧是甑山县公,这可就了不得了。 更别说这家伙历任吏部尚书、侍中,如今又是中书令,最大个儿的宰相。 惹不起,惹不起。 人在阶上,李贤也不急着还礼,匆匆两步,走到郝处俊身前,跟他齐平以后,才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郝甑山,听闻您对《汉书》的理解,当为当世第一,本王曾学习汉书,怎奈还有诸多疑惑的地方,不曾理解。今日既然遇到了您,改日国丧过后,定然登门拜访,还望郝甑山不要拒绝啊!”
面对雍王的礼节,郝处俊也只是一愣,但随即就释然了。 换做是别的王爷,他或许还会怀疑对方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但是面对雍王,他实在生不出龌龊心思。 雍王早年间就喜欢做学问,还得到了皇帝的赞赏,如今哪怕移步降低身位,也要摆足礼节,看来是真的眼馋自己的学问。 确定这一点以后,郝处俊轻声发笑,少顷即止,起身道:“雍王殿下当真是开门见山啊,也罢,微臣家就在长乐坊,殿下有所问,差遣下人到老夫府上传唤就是了。您贵为王爷,微臣岂敢让您登门请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