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阑与东芝的人马陆续出了城门,本应作为质子随夜阑出发的李溯渊临时感染了风寒,太医建议不宜长途奔波,于是霍宸凌情愿与李溯渊一起留了下来,待病好后在一同出发。何紫言落笔的最后一划狠绝,浓浓的墨汁渗透的宣纸将下一层的纸垫都给染尽。“霍宸凌现在住在哪儿?”
何紫言低着头,每一笔每一划都将内心的锋利显露无疑。“住在定远侯府,他将李溯渊也一并接了过去说是为了方便照顾。”
何采南回道。他总觉得今日的何紫言身上散露出杀气。东芝和夜阑的人走了不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吗?不用照顾他们,人也能落个清静。“朕记得定远侯府的宅子是先帝御赐的吧?”
何紫言笔下沾墨,大手一挥在纸上划了一横。“先帝与霍铭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承了定远侯世袭罔替的爵位并赏了那一座宅子。”
说来小时候何采南还曾羡慕过霍宸凌一出生就能够继承爵位,不用像他,拿的起枪的时候就直接被父亲扔到了军营建功立业。“世袭罔替当然也包括了继承那座宅子是吧?”
“这是当然,当年先帝的圣旨就曾明言过,那座宅子永远都属于定远侯。”
“那你今日去把宅子收回来吧。”
何紫言豪笔大挥,转眼间已经又写完了一组字。何采南竖起耳朵瞬间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陛下,那座宅子先帝说过,永远属于定远侯谁都不能动的。”
“那是定远侯还在的时候,现在上卞已经没有定远侯,这座宅子也是时候收回来了。”
“可是霍宸凌……”何紫言将笔放下目光幽幽的的看着何采南,“朕没记错的话先帝圣旨曾明言,继承定远侯爵位的必须是霍铭的嫡亲,霍宸凌乃是夜阑百夜公主之子并非齐楚霍铭之子,所以根本无权继承定远侯的称号,当然那座宅子也不能让他再继续住下去了。”
若是按照当年的圣旨来辩证这件事,霍宸凌的确没有资格继承定远侯的名号,当然也就不能住在属于定远侯的宅子里。“可是陛下……”何采南觉得不妥,“霍宸凌从小就住在定远侯府,后来每次到齐楚也都是住在定远侯府中,府中的下人见到他都喊他一声少爷,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人说这个事,现在突然拿人家的生世说事有些不合情谊,故意为难吧。”
“什么是情谊?寻私忘公就是你们说的情谊。明知圣旨内容而假装不知就是你们不要的为难?”
何采南仿佛看到了从何紫言嘴里飞出来的箭,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他,他刚刚的几句话语到底有多少是在罔顾皇恩。“可是九皇子还在侯府病着的,太医看过说病好前最好不要下床行走。”
虽说九皇子是戴罪之身,可与何紫言也算同根同脉,齐楚人重亲情,这样传出去少不了会觉得何紫言性情薄凉。“那就让下人将他抬出去不就不用下床了吗。”
何采南低下头,看来陛下是一定要让霍宸凌一行人今日搬出定远侯府了。“那要让霍宸凌去驿馆吗?”
若是按宾客接待,霍宸凌与其随从只能去住驿馆。“就让他牵至驿馆吧。”
何紫言留下了这句话后离开,脚步沉稳如足踏千金,何采南抬起头往桌上一瞧,满桌的纸上只有一个字‘静’。“你说陛下到底是为什么事情烦躁,难不成是婚后郁结症?这也不对啊,都成亲一个月了现在郁结说不过去啊,难道是他担心皇后娘娘腹中的是个儿子,出生后会与他争宠?”
何采南边走边念叨,怎么想都觉得何紫言针对霍宸凌这件事是与慕南絮有关,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另一方面去。小肆抱着剑跟着何采南一路出宫,快到宫门时看到了在那里一直等着的依兰。眉头一蹙,快步上前去将依兰拉到了旁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娘娘知道你们要去将凌王赶出侯府所以让我在这里拦你们。”
依兰道。“胡闹,快回去。”
昨日才诊出娘娘有喜,今日霍宸凌就决定留在上卞不走,主子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测,这时候与主子对着干火上加油。“娘娘说了侯爷与夫人就只有凌王殿下这一个儿子,不论是否嫡亲都不应该将凌王赶出侯府。她身为慕家人又应了青莲夫人临终所托就不能对你们的行动视若无睹。”
依兰其实也是不赞同慕南絮管这件事,两人的误会是因霍宸凌的存在而起,现在袖手旁观才有机会挽回陛下的心。慕南絮是个什么脾性跟着她一段时间大致也能了解,她既然让依兰在宫门口拦他和何采南就说明这件事她肯定会插手。小肆摇头,希望还不太晚,“娘娘现在哪里?”
“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十二公主一直陪着她,估计过一会儿就要去找陛下了。”
她劝不动娘娘,好在还有十二公主在旁边陪着,要不然早就去找陛下了。小肆闭眼呼出了一口气,“主子现在在太清殿,记住千万别让娘娘过去,我与何将军马上就过去见娘娘。”
“好。”
依兰也放心不下飞絮宫那边的事,听完小肆的话就马上往飞絮宫的方向跑。何采南看见依兰走了向小肆挑了下眼,“怎么,才分开就舍不得所以过来送送啊?”
何采南是开玩笑,小肆的脸却冷了下来,“去飞絮宫。”
“好啊,我也觉得娘娘是应该管管了,毕竟来者是客,我们这样将人家赶出去怎么说都有点那个哈。”
小肆瞥了他一眼,很不友好。现在主子那边的事就已经够让人烦了,现在还多了个何采南。当年他拿着长矛与人家对干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问题啊,现在突然变善良,做个谁看啊。“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认真的好吗?老侯爷就只认霍宸凌这一个儿子,府中的下人也都只认这一个少爷,我们现在去赶人家出去像什么,欺行霸市,抢夺人家祖宅的流氓?”
何采南说到这里就觉得他们这种行为真的很让人生气,“我知道陛下和凌王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可是啊,这种是人情问题,不高兴也不能收房子吧。”
小肆的脚步越走越快,第一次感受到何采南的碎碎念功力,这本事比他的武功高多了,难怪以前他去找白相应的时候白府的大门都一直紧闭。“小肆你也不能不说话啊,你整天都陪在陛下身边,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但是忠言逆耳,你也不要怕有什么想说的就应该果断的说出来。”
小肆自动封闭了听觉,幸好当年他是跟了何紫言,要是何采南他恐怕早就已经被烦死了。太医院将熬好的安胎药送到了飞絮宫,小花子将药碗交给了十二公主,十二公主端在手中试了试温度,“南絮姐姐先喝药吧。”
慕南絮瞧了眼那碗乌漆嘛黑又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汤药,眉头轻蹙,“先放着吧。”
“姐姐,依兰已经去拦着小肆他们了,你就放宽心先把药喝了好吗?”
两个多月的孩子最是不稳定,母亲一旦生气、烦躁,情绪起伏大就会对胎儿带来很大的影响,说不定还会有流产的可能。“就算拦下了,陛下多半还是会让其他人去。”
慕南絮知道何紫言的这次决定多数带的是迁怒,霍宸凌留下的时间太过恰巧就像是故意为之,而李溯渊的病……“陛下做的没错,毕竟依照圣旨而言凌王是不应继续住在定远侯府,而且他是夜阑人,让一个夜阑人长期住在齐楚重臣的府邸中又该将陛下的威严置于何地。”
慕南絮浅浅一笑,道:“你的九哥可还住在里面,你就不担心他们直接将九殿下给扔出去?”
“不会的,凌王与九哥是朋友,就算走也一定会带上九哥,而且九哥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陛下的兄长,再不济手下的人也该知道些轻重。”
慕南絮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担忧,“公主果然是长大了,九殿下此去夜阑路途险恶,生死未卜,你跟着他来了上卞不为他疏通关系避免此行也就算了,还在知道他生病后不闻不问一直陪着我,与当年九殿下被贬至平陵夹道哭得脸花的模样全然不一样。”
十二公主心中一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抚平内心中的不安,“当然不一样,夜阑有凌王在,有凌王在九哥就不会有事。”
她强行想让自己看着像个天真的模样却没注意到她端着药碗的手因为内心的起伏而发颤。“你倒真信得过凌王。”
“当然了,他们两个是好兄弟嘛。”
“好兄弟?好兄弟还几次三番想要对方的命?”
慕南絮半笑的看着十二公主。赤裸的目光让十二公主心脏狂跳不已,下一秒几乎就要从身体里冲出来。“好了,我开玩笑的,瞧把你给吓得。”
慕南絮端过她手中的药丸,揉了揉她的头,目光变得柔和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