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中田打开灯光。
叶上末直直的站立着,注视场内一站一坐的孟时和程道。 孟时在场内走的一圈,从贺天开始,走过《空禅》107代法云地的千年轮回,又在黑暗中再次回归贺天。 他目光如一开始那般,落在空空的双手上。 身着灰色僧衣,却像一片飘零于半空的雪花。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静静的等待坠落。 千载荣光加身,全在一瞬之间褪尽。 而程道如同一尊石雕,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脚都是脚尖触地。 他左手抬起,悬在身前,手指弯曲着,只有食指稍微伸直,指尖对着孟时的方向。 已经独断空禅寺的神思,被师尊的又一次离开,抽空了心神。 “手里”捧着的那盏能够给予他希望的“灯”,轰然碎裂,灯火、灯芯、灯油、灯盏统统化作碎片,沾满他的双手,刺进他的心内,和他融为一体。 再也放不下,师父救业让他放下的那盏灯。 如同还未来得及奔向亲人,便被遗弃的孩子,失了归路。 他站在那里。 一袭月白僧袍。 像台风过后的柏油马路。 身上铺陈着残垣断壁,草木尸骨,满身泥泞。 “神思,你让他放下,自己手里又拿着什么。”“小僧手捧能照破此方世界灾厄之唯一明灯!”
“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
叶上末脑海中回想着孟时的台词。 只感觉他对剧本的理解,太过透彻了。 以至于以他为主导的这场戏,间接丰满了神思的人物弧光。 “咔……” 叶上末终究喊了这个字,结束了这场戏。 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足以载入影史经典的戏。 这一幕会被他在深夜一次次咀嚼,却无法在大银幕上出现。 我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这个世界。 叶上末脑海中久久的回荡着这句话。 听到叶上末喊咔,见证了孟时碾压全场的管斌几乎要跳起来,为他高呼。 但看见场中惊呼凝滞的气氛,识趣的选择了沉默。 躺在地上的伦珠,被冻的浑身僵硬,缓慢的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孟时。 她的目光越过脚跟终于落地的程道。 只一眼,便感觉自己的心被揪成了一团。 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写地址的信封。 没来由的,伦珠落下泪来。 她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纯白的衣裙在地上摩擦。 她起身,往前走,想要过去拂去上面落着的浅浅的灰,想要在那空白的地址上…… “斌子~厉不厉害你孟哥!”
孟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左右扭动起腰肢,双手随着节奏,上下摆动,跳起了古怪又滑稽的舞。 场中凝滞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伦珠脚下一停,目瞪口呆,恶狠狠的盯着他,抬手使劲的擦眼角。 再也不理他了! 管斌默默别过头,把脸隐入阴影中。 心想,狗东西,要不你还是死了算了吧! 韩鹭看孟时不堪的舞姿,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教他跳舞。 他教我演戏,我教他跳舞。 太对了! 韩鹭为自己的点子点赞。 杨树看着孟时古怪又滑稽舞蹈,再看看还没缓过来的程道,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这人拿着打火机点蜡烛,也不会出戏,导演喊咔后,直接开始蹦迪。 属实太过离谱。 杨树纵观自己的职业生涯,见证了无数天赋异禀的妖孽,却从未有一人像他。 《悟空》吗? 真让人期待啊。 孟时荒诞的舞蹈,再一次让程道联想起臧区的秃鹫。 程道不止一次去过臧区。 在天高云低、广袤无垠的雪域高原上,偶尔会看到几只伸展着巨大翅膀的鸟儿,在蓝天白云间悠然地盘旋漫游。 凭借特有的敏锐,寻找和捕捉着肉眼看不见的上升气流,把自己庞大的身躯送上高空。 似乎要带着人们追寻的目光和神圣的愿望,一直升腾到遥远的天国。 秃鹫是天国鸟,灵魂超度者,可将死者灵魂带入天堂,因此又被称为“格龙”(比丘化身)。 教义中,人若能用自己尸体供养它,等于赎回了一生罪恶,获得进入三善区通行证。 此刻的孟时在他眼中,正展开双翼,迈动锋利的勾爪,在升腾的桑烟中舞动,洗涤叶上末和韩鹭之前犯下的“罪”。 他相信,经历过这场戏,叶上末对韩鹭的要求,将不再那么放松。 “真就特么的收放自如是吧。”
叶上末收拾好情绪,对孟时笑骂道。
伸手拿起摆放在监视器盘的烟灰缸,朝他丢了过去。 不过没用力,烟灰缸半路就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上。 “中田去找个好点的地方订一桌,下午不拍了,今天都不拍了,放假。”叶上末挥手让剧组收工,往孟时走去,搂过他的肩膀,说:“你丫的今天别走,咱们好好聊聊。”
他已经将孟时从“一个有趣的朋友”分类,移动到“可以在专业领域坐下来探讨探讨”。 “你寄吧谁啊?我跟你很熟吗?”
孟时嫌弃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打掉。
“嘿,你小子真特么属狗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叶上末一点也不恼,笑哈哈的说,“你要来,我可半点没犹豫就答应了。”
孟时嗤之以鼻,“不知道哪个狗,专门改了拍摄计划,还想派人溜我。”
叶上末回怼道:“你做初一,我才做的十五,吴怡昨晚可都跟我说了,人家潘雅安前天被你溜了大半天不算,昨天又被你放了一整天鸽子,灰溜溜回了四九城。”
孟时指着已经没了傲慢姿态的韩鹭,说:“那吴怡知道你这么调教她的头牌么?”
被击中要害的叶上末脸黑了。 “反正你今天别想走。”
被揭短的叶上末开始耍无赖。
“我就走。”孟时像小孩吵架。
韩鹭和伦珠卓玛,看这俩人突然开始撕扯起来,想走又不知道该不该走。 他们不知道这种饭局,身为男女主演是不是要在场。 见程道留下来,便没有和灯光服装他们一起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 感觉孟时总能把不同的人,拉进他的“领域”,一起做出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出来。 叶上末揪孟时的脖领子,“你特么别逼我。”“知道我为什么在陆老头那里那么横,能把他的酒都掏空吗?”
孟时丝毫不怂,伸手扯他头发。 这个问题叶上末还真想知道。 他和陆成康、陆端存俩兄弟去小饭馆,老爷子都没舍得把酒拿出来。 倒是和孟时一起的那天,有幸将他最后那点喝了个干净。 他被孟时扯着头发,侧着头,问:“为什么?”
孟时被他扯着脖领子,但依旧把脖子伸的笔直,说:“他打不过我,同样的你也打不过我,别试图威胁我,知道了吗。”
说着还指向管斌,叫到:“看到他没,演过荆轲,我俩打你们一帮。”
叶上末这货被气笑了,怒骂道:“你特么怎么不说他在演孙悟空!”
孟时一梗脖子,骂回去:“那特么不是欺负人嘛!”
叶上末:“……” 伦珠听孟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把叶上末弄无语了,不由笑出了声。 这个时候,一阵吟唱声,从孟时的口袋里响起。 是孟时的手机铃声,小鱼的《天空之城》。 “卧槽,你丫的手机都没关!”
叶上末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随后揪住孟时脖领子的手更加用力,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他真的想弄死这货了。 如果这个电话早些来,他简直无法想象,会对那场戏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程道也感觉一阵后怕。 他知道孟时收放自如,可自己想要再进入那种状态,几乎没有可能了。 真是万幸。 孟时松开扯叶上末头发的手,摸出手机看了眼,是秦轻雪。 叶上末见他要接这个电话,也把手松开。 孟时拿着手机往外走,叶上末就跟着。 他怕这小子,直接跑了。 这事他是真干得出来。 孟时见他这样,无奈搓搓头,另一只手把打火机摸出来,走到韩鹭面前,比划一下。 韩鹭见状,急忙把手伸出来。 孟时把打火机拍他手里,说:“凭一口气,点一盏灯,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韩鹭望着自己手里的塑料打火机,不明所以,只看见孟时不断张开收回手指,偷偷的对管斌打撤退的信号,然后两人快步离开。 而叶上末只是呆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韩鹭看孟时带着管斌已经走出侧门,内心挣扎了一下,转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