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顾老太太再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潘氏这个人,虽然有些装柔弱,做作,还不时给二房和她添些堵,可顾老太太并不觉得潘氏这个人有这份心性。 本就是高门贵女,如今娘家虽然落魄些,可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当年闺中名声很是不错,不知道被多少人家求娶。 不然顾老太爷也不会替顾文钟给求娶回家。 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潘氏嫁进门,就不得顾文钟喜欢。 顾文钟是个极自私的人,除了他自己,妻妾都不被他放在心上。 顾老太爷私下给了顾文钟不少私产和好东西,可顾文钟却从来没有给潘氏和几个妻妾花用过。 潘氏娘家因事落魄,顾文钟也未曾出面帮扶一下岳家,潘氏秉性柔弱,只敢私下贴补娘家,也不敢再顾文钟面前求他出手帮忙。 顾文钟在外头领回来一个外室子顾长印,说记在潘氏名下,潘氏也不敢违抗,老老实实的收养了,当祖宗一样供着。 受了这么些委屈,潘氏都忍耐下来了,这又是怎么了? 是因为知道顾文钟彻底的失势了?还是知道顾文钟是天阉了? 回想那天,潘氏那句,夫君,你骗得我好苦,顾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什么。 要知道这么些年来,潘氏因为无子,所以处处低人一头,就怕被顾文钟给休回家去。 可若是潘氏都不知道顾文钟是天阉,那—— 顾老太太脸色一变,眉头皱得死紧,若真是她猜想的那样,可真是太恶心了!顾文钟简直不是个人!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潘氏和顾文钟的那些小妾姨娘丫头们,只怕都不能活了。 倒是张春桃看出那红茶的脸色震惊中带着诡异,忍不住问道:“大夫人砍到大老爷哪里了?可有生命危险?”
红茶脸色通红,别别扭扭了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听说是砍在那不能说的地方了,如今,如今大老爷彻底,彻底废了——” 毕竟是个没经人事的丫头,说完这话,脸红得都快烧起来了,十分尴尬。 张春桃眨巴眨巴眼睛,又掏了掏耳朵,是她听到的那个意思吗?潘氏砍到那个不能言说地方了? 简直,太,太猛了! 女中豪杰啊! 本来只打算听一听就算了,懒得掺和大房那边的事情的张春桃,立刻眼睛冒精光,一跃而起:“这可太,好,呃,好难过,祖母,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咱们也得去看看不是?”
说着就去亲自搀扶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还能看不出来张春桃那满脸的幸灾乐祸?还有那一句秃噜嘴的太好了,亏得这丫头机警收口快,又强行拗了过来,不然让外人听去,岂不是又是一桩是非? 有心说两句,可看到张春桃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大有自己不答应去,就把自己给拖过去的架势。 再一想,这孩子十几年的苦楚,都是拜顾文钟所赐,听说他过得不好了,去看看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她,这一把年纪了,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是乐滋滋的,觉得老天终于开眼了呢。 因此也就一笑,任由张春桃扶着自己,往大房那边走。 半路上,自然遇到了闻风也赶来的二房其他人。 顾文铮和顾长卿两个人沉浮深些,沉着脸,倒是看不出喜怒来。 顾长即年轻,还不太能收敛心思,大概是想努力做出沉痛关心的表情,只可惜被翘起的嘴角给完全破坏掉了。 贺岩这几日得了闲,就带着杨宗保父子,出门在京城到处转悠,一来是见见世面,二来也是知道他们三人天天呆在顾家不自在,索性结伴出来。 顺便跟结拜大哥杜爷一起,给他出谋划策。 杜爷所求之事,张春桃已经在顾老太太面前露了口风,顾老太太当时虽然没有表态,可却说会帮忙打听着,让她且放心。 张春桃就估计这事估摸着有七八分准了,毕竟杜爷需要的只是一个引荐的渠道,对顾家来说不费什么事。 至于后面的事情,那自然就靠杜爷自己了,若是连这些都摆不平,那他也坐不稳青州黑虎帮的帮主之位了。 剩下一个赵嫂子,每日抽空 里被谢氏请过去一起说话,问她一些关于杨宗保小时候和张春桃的事情,然后就将人又送回院子里。 几日功夫下来,两人虽然身份有些悬殊,倒是颇能聊到一起去。 赵嫂子虽然不太懂这些京城豪门贵族家的规矩,可看到下面人慌慌张张的进来,就十分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赶快回了暂时住的院子。 这顾家水深,她可得避着些,别被牵扯进去了才好。 唯有谢氏沉着脸,一脸的不痛快,见到了张春桃,脸上才露出笑意来:“妞妞今天这身打扮真好看。”
谢氏有心要跟自家闺女多亲近,只可惜,从那日大房事败,明眼人都知道以后这府里就是他们二房的天下了。 顾老太太也索性就将中馈都交予了她,说是反正迟早都是她的,早点熟悉好,不然过些日子,顾家肯定要宴宾客,昭告大家,他们家的孩子都找回来了。 还有明年顾长卿成亲,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出点力? 为了别人,谢氏是懒得接手的,可事关自己的儿子闺女,谢氏就容不得半点马虎,只得咬牙接受了。 这天天忙得团团转,一天也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跟闺女说说话,再跟赵嫂子打听两个孩子以前的生活。 再看自家婆母,每天倒是将自己闺女给唤过去说说话,玩笑一会子。 就气得不行!到底是谁闺女啊! 要不是看在顾老太太给得实在太多的份上,她早就发飙了! 没错,每次张春桃去顾老太太院子里,就没空过手。 什么压箱底的头面首饰,珍珠宝石,什么上好的绫罗绸缎,什么珍稀的摆件,只要适合的,一股脑都往张春桃塞。 顾老太太几十年顾家的主母,当初嫁妆丰厚不说,这些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体己。 当初说是留给顾文铮的,如今看到了张春桃,早就将这话忘到脑后去了,恨不得都给张春桃才好。 那架势,谢氏这个嫁进来二十多年的媳妇反正是没见过。 此刻张春桃身上穿的,是新裁的衣裳,头上手上戴的都是老太太当初年轻时候的首饰,自然是好看到。 看到顾老太太是真心疼张春桃,谢氏总算心里舒坦了些,加上听说顾文钟从天阉变成了人阉,心情高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了顾老太太,行了个礼,请了个安。 就这么一次请安,顾老太太的眼圈都红了,这么些年来,儿媳妇终于原谅自己了!不容易啊! 那边顾文铮见了,忍不住眼睛一亮,期盼的看向了谢氏,若是谢氏能原谅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能原谅他呢?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谢氏连瞟都没瞟他一眼,还跟以前一样,当他不存在。 径直牵起了张春桃的手,两人走在了顾老太太身后。 还没到大房顾文钟住的院子,就远远的听到了那边的吵闹声,尖叫声,哭嚎声……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跟那反派一般,揣着看热闹笑话的心思,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子,张春桃就震惊了。 院子里一股子血腥味,就看到潘氏穿着一身碧色的裙子,越发显得她娇弱,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手上稳稳的拿着一把剪刀,上头还滴着血。 潘氏神情平静,碧色的裙子下摆上,被血沾染了半边,她坐在地上,靠着柱子,身边躺着的是生死不知,下半身都被血浸透了的顾文钟。 手里的剪刀,还稳稳的搁在顾文钟的脖子边,偶尔抖动一下,剪刀尖尖划过顾文钟的脖子,就划出一道血痕来。 顾老爷子是最先得到消息,他住的地方离顾文钟的院子最近,也是最先赶到的。 此刻身子摇摇欲坠,眼珠赤红:“潘氏!你,你这是做什么?得了失心疯不成?为何要伤人?文钟他可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你的终身的依靠,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你这么做,你想过以后没有?想过潘家没有?你要知道,文钟若是有个好歹,你觉得我会饶得了潘家?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潘家你的爹娘,你的兄嫂,你的侄儿侄女想一想吧?”
潘氏充耳不闻,反而扬起了一抹神经质的笑容来,拿着剪刀在顾文钟的脖子,耳朵,还有眼睛附近转圈徘徊,嘴里还道:“老太爷,你说下一刀,剪掉你这宝贝大儿子的哪里好呢?是眼睛呢?还是耳朵呢?还是将头剪下来算了?”
那笑容,大白天的看得人都背后生凉气。 顾老太爷睚眦欲裂:“你,你冷静!潘氏,你先冷静!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我顾家可没有对不住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文钟?”
听了这话,本来还情绪很稳定的潘氏,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手里的剪刀,一下子就在顾文钟的脸上拉开了一条长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糊了顾文钟的半边脸。 一旁院子里的胆小的丫头婆子,已经尖叫着晕过去了。 潘氏冷笑道:“好端端的?顾家没有对不住我?老太爷,你说这话,难道不亏心吗?你和你儿子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儿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又好到哪里去?当年我潘家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不是你顾家骗婚,我会嫁给你一个阉人?”
阉人两字,刺痛了顾老太爷的心,顿时脸色一沉:“潘氏,说话得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当初没出阁的时候,潘家应该也教过吧?不要让人质疑潘家的家教!”
潘氏呵呵两声,无比的嘲讽的道:“我潘家的家教若是不好,能被你们顾家看上?更何况,我潘家再不好,起码没父子联手骗婚吧?你顾家误了我一辈子,害了我一生,你还有脸说分寸?你们顾家知道分寸?你们顾家有家教?”
“顾家的家教确实好!教出来顾文钟这狼心狗肺不是人的东西来,害得自家亲弟弟几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好家教!害得无辜的孩子在外头吃苦受罪十几年的好家教?骗了我一个还不说,为了掩饰自己是阉人,还凌辱折磨了那么多丫头的好家教?”
一席话,刺得顾老太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潘氏冷笑着看了看手里的剪刀,又看了看气若游丝的顾文钟:“你儿子不是怕人知道他是阉人吗?为了个压根不能用的子孙根,害了我一辈子!如今我就将这祸害给剪去了!也替他遮掩遮掩,这顾文钟不是天阉,是人阉了他!这都是意外,怪不得他!有我这么一心为他着想的原配妻子,他应该惜福才是!”
神特么惜福!这样的福气想来没一个人愿意珍稀的! 张春桃目瞪口呆,原来潘氏黑化后的战斗力这么多强啊!这怼得痛快,她都恨不得跳起来鼓掌叫好呢! 一旁的谢氏脸上也露出快意来! 顾老太爷见潘氏今日这架势,知道不能善了,只得将怒气都尽数咽下,然后忍气吞声的问:“那你到底待如何?”
潘氏被问到这个,脸上顿时一片茫然,显然她也没想好要如何。 想了想,才缓缓的开口:“我今日既然敢动手,就没有了活着的打算!既然你问了,那就将我院子里,那些跟我一样被骗了的姨娘丫头们,都发还了身契,让她们都走吧!都还算不得太老,出去了后,还能寻个真正的男人嫁了,生上几个孩子,过上干干净净的日子!”
顾家人都没想到,潘氏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都楞了一下。 唯有张春桃,心却一跳,知道潘氏说的是真话,她只怕是真的没想活下去了,索性死之前,出一口气,替同样被骗的几个姨娘丫头寻一条生路。 那边顾老太爷此刻只要潘氏能放人,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忙不迭地就要喊管家来,去将那些人的身契取来,却被也猜度出两分的顾老太太拦住了:“当初这些身契都在你那大儿子的手里捏着,你让管家去哪里找去?让人将你大儿子的心腹叫来,让他们去找!”
顾老太爷又一叠声让叫顾文钟的心腹来,快将身契找出来。 潘氏还凉凉的在后头补充了一句:“确实得快些!毕竟我能等,你们大爷不一定能等啊,他身上这血估计也快流得差不多了吧?若是慢了,救不回来了,可别怪我!”
一席话,吓得那心腹忙将平日里顾文钟装重要东西的位置给指了出来。 顾老太爷让他带着人去取,没一会子就抬来一个箱子,上头上着锁,而钥匙只有顾文钟一人知道放在哪里。 这一时半会的哪里去找钥匙去? 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张春桃踊跃的跳了出来,“这种事情,找我呀——” 说着上前,看了看那箱子,眼珠子一转,一脚用力,使劲在那箱子上一跺,那箱子咔嚓几声,四分五裂的散落了一地。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就连潘氏,也惊得手里的剪刀差点没握住,扎进了顾文钟的心窝,还好她抢得快。 二房的脸色更精彩,顾文铮一脸的世界崩溃了的表情,自家的小闺女,虽然嘴巴厉害些,不也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吗?眼前这个一脚能跺开楠木箱子的女壮士,她是谁? 顾长卿一直稳重老成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失态的表情,更不用说顾长即了,十分夸张的后腿了一步,惊恐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春桃这个妹妹一眼。 心里好害怕怎么办?这妹妹太凶猛了!之前没惹急她吧?不然这一脚下来,自己小命岂能还在? 本来以为妹妹不喜欢自己的顾长即,突然觉得妹妹还是爱自己的,起码没对自己动手! 感谢亲妹不杀之恩! 谢氏的第一反应是扑过去,蹲下来就要检查张春桃的脚:“妞妞,脚疼不疼?要不要紧?要不要看大夫?”
一面又嗔怪:“你这孩子!怎么能做这些粗活?打不开让人拿斧头来劈开不就是了?府里养这么多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他们还有什么用?”
小事办不好,留着没用的其他人,都十分委屈,这不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么? 张春桃忙安抚谢氏,“没事,我皮厚肉粗,打小做惯了的,不用担心!”
说着还怕谢氏担心,跳了两下,以示自己真的没事。 谢氏和二房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顾长卿先回过神来,见张春桃没事,这才看向那随着箱子散落一地的东西,眼尖的发现了什么,眼神一缩,呵斥院子里其他伺候的人,全部都退了出去。 顾文铮也跟着反应过来,看了那箱子里东西,也沉下了脸。 顾老太爷年纪大了,反应慢了半拍,不过马上也察觉到了什么,冷着脸,让人都退出院子不说,还让幸福守着院子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几个人这才上前,围着那个箱子,查看起来, 越来越是心惊肉跳,一个个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张春桃离得近,也瞟了几眼,大约看到有身契,还有放印子钱的收据,还有盖着顾老太爷私印的拜帖,零零碎碎的好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