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因为行刺的尼姑而惊慌躲闪,另有老尼出手制止了行刺的年轻尼姑,几个尼姑合力将那年轻尼姑押住,人群嘈杂惊恐,荣妃让众人稍安勿噪,我慢慢从蒲团上起身,绕过无数经幡和白幔,向她走去,缓和了一点伤痛心绪,淡漠地问道:“本宫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想刺杀本宫?”
年轻尼姑抬起愤恨的神情瞪着我:“你这个件人!是你害的大民被杖毙的!是你害的我家破人亡!都是你!”
我道:“本宫不知谁是大民。”
她冷笑道:“我们家大民进你宫里当差,你找个由头害得他被内务府的人杖毙,还说不知道大民是谁!因为大民的事情,惹出多少人议论我家,我家受的苦你知道吗!”
芳若道:“你所说的大民姓什么?你又是她什么人?”
她道:“曹大民是我侄孙!”
我看着她面貌年岁与年轻的宫女们相仿,便道:“原来是姑祖母,您的侄孙小曹子被杖毙,是为整肃宫纪,而且,是他自己不懂谨言慎行,并非本宫滥杀无辜。”
老尼姑进前回禀道:“回禀娘娘,道翝出家之时,乡间贫困,为免家人受饥挨饿,小曹子就净了身,虽是同姓祖孙,但因为年岁相仿,又不是一支,所以道翝和小曹子曾有过一段感情。小曹子被杖毙的消息传到了乡间,曹家人受不了被人指点,全部服卤水自尽。”
我知晓了来龙去脉,便道:“当日本宫的七公主也是因为人言,才被逼轻生,你的痛苦,本宫又岂会不知?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且小曹子也曾参与欺凌过本宫的七公主。”
她由自不服:“哼,那又怎样?大民都死了,死无对证了,这里也都是你的人,随你怎么说!”
宜妃推开几个宫女太监,进前道:“还跟她啰嗦啥?押去慎刑司等候发落就是了。”
说着,便要招呼那些身强力壮的尼姑把这个年轻尼姑押走,我阻止道:“等一下!”
说着,我对这个年轻尼姑下跪,并行三跪六拜九叩礼,我道:“本宫时刻谨记,本宫这儿欠着你们曹家的命,可许多事,原不在本宫掌控之中,本宫实在不知情。”
小万子道:“娘娘,师傅,奴才作为小曹子他们的前辈,素日里也留意过这几个新人,小曹子跟小邵子小马子玩在一起,而小邵子小马子在宫外的来路咱们都知道,小曹子或者是还未进宫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一起胡混,被带坏了。”
其中一个尼姑道:“如此说来,是你自己的侄孙学坏了,不关德妃娘娘的事。”
她不信:“不可能!大民怎么会跟别人学坏!一定是你们造谣!”
我道:“事到如今,本宫也不想解释什么了,在七公主的灵位前,我们自然都怕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敢扯谎,所言句句属实,如果不实,本宫甘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宜妃忙拉住我往一旁去:“妹妹,你跟那个刁尼发什么毒誓嘛,本宫看着你们磨叽磨叽的都急死了,赶紧打发了完事,七公主的丧仪还要不要了?”
敬嫔也过来:“是啊,妹妹,不管如何,先打发她去别处,别影响咱们。”
我吩咐道:“先送她出宫找个地方安置吧,她这样,也不好再回水月庵了。”
尼姑们应声就押着她走,她奋力挣脱开同门师姐妹的辖制,心里一横,往那院落高墙那儿猛冲横撞,只撞得顿时尼帽血溅,脑门血污,顺着墙上的血迹缓缓滑落身子,直到躺地再也爬不起来,双目还直直地瞪着,我们见此情景大惊。荣妃忙吩咐人抬走尸首,清扫干净。经过小插曲,丧仪还要继续,我忽感疲累,便从人群里唤道:“星轩,过来一下!”
星轩从一众跪影里出列,到我跟前:“额娘,何事吩咐儿臣?”
我道:“一会儿,永和宫的丧仪你来替本宫主持,本宫有些乏,想先去寝殿躺会儿。”
边说着,我已经边晕眩,一个站不稳,好在芳茉和绘春扶住了我,星轩对绘春道:“绘春,你和芳茉先扶额娘去寝殿吧。”
然后对身侧的绣夏道:“绣夏,你来为娘娘们递香。”
宫女们应着就各做各的。当晚,我高热未愈经过白天折腾,又复发了,自然无法出席次日白天的丧仪,就让星轩替我主持,当日有许多地方官的女眷和家人进永和宫灵堂给公主举哀,成璐和阿茹娜听说我病了,便要进寝殿探望,星轩引她们过来。“见过长姐!”
二人一身孝衣,我倚在床头,脑袋昏疼,见她们行了福礼后都站立着,虚弱道:“快,给她们赐座。”
阿茹娜伸手抚我额头对我道:“长姐烧得这样烫,可传过太医了吗?”
芳若道:“方才李太医带着西医过来给娘娘打了一针退热的药,李太医也开了退热的汤剂,并嘱咐娘娘要多喝水,多小解。”
我正感尿意上来,便让芳若和绘春伺候我去茅房,穿过香烟缭绕的灵堂,我被熏得咳嗽起来。回来时,阿茹娜和成璐接手芳若和绘春,扶我上床,为我盖被,我问道:“家中一切可好?永儿可好?”
阿茹娜对我道:“家中一切都好,永儿在奶娘那儿,今日妾身进宫没带来。”
成璐也道:“永儿长得越发像博启了。”
我莞尔:“博启一走,家务全由弟妹操持,永儿尚在学步,又是本宫乌雅家的香火,弟妹一定为了永儿劳身劳心,辛苦弟妹了。”
阿茹娜道:“妾身在还未为人母时,以为作额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看到家里有那么多仆妇伺候,可真正做了额娘,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
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生育了这么多阿哥公主,原以为六阿哥和未上齿序的铨崬夭折之后,其他的子女都会一帆风顺平平安安,怎料想,铨崀也像老六和铨崬那样,先本宫而去。”
我说到此,便勾起悲伤哽咽起来,帕子也掩不了涕泗横流,阿茹娜也被勾起伤心,用帕子掩泪。当年铨崬的死,成璐是最清楚不过的,且她也曾有过孕,只是遇到了意外,导致终身不孕,并没有我们已为人母这般心痛,便劝道:“七公主逝者已逝,还望长姐节哀,保重凤体。”
芳若也劝道:“是啊,娘娘,李太医嘱咐过,您的病是由悲伤忧思导致的,现在您还在恢复期,可不能再让悲伤搞垮了凤体啊。”
我与阿茹娜仍在难过,额娘和三姨娘结伴进寝殿向我叩首行礼:“妾身参见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我还未收起哭腔,哽咽着吩咐:“额娘姨娘免礼,快,给额娘和姨娘赐座。”
二位长辈来看我,我只感惊讶,对阿茹娜道:“方才没听弟妹说过,今日额娘们也来了。”
额娘对我道:“是妾身让她不要声张,想给娘娘一个惊喜。”
三姨娘对我道:“福晋听说七公主殁了,带上乌雅家的丫鬟仆妇和家丁小厮都在灵堂前祭拜七公主。”
额娘对我道:“娘娘,身子感觉如何了?”
我道:“本宫头疼,身子乏力。”
芳若对额娘道:“福晋,娘娘是为了照顾七公主才累病了。”
额娘叹道:“妾身也听说了七公主的事,方才来宫里的路上,从轿子里瞧,天桥底下来了好多官兵,专门抓捕那些说书先生。”
阿茹娜道:“到底是那些小人不好。”
成璐道:“说书先生也不见得全不好吧,好像他们把所有的说书先生都抓走了。”
额娘道:“这个叫宁枉勿纵,额娘我也听过说书,这行里有这行的规矩,收了别人的贿赂,专门抹黑编排别人的,没有拔他舌头都算仁慈的了,既然有一位诋毁皇家的,那就必然有第二位,第三位,若轻纵了这些先生,指不定又在传播什么呢。”
我见宫室的照明渐渐昏暗,宫女们正在点灯,便问道:“晚膳准备好了吗?”
绘春进前答道:“方才四福晋吩咐奴婢们都备好了,四福晋随敬嫔娘娘在屋里摆席,招待各府夫人少爷小姐,这边的晚膳也备好了席。”
绘春和芳若伺候我起身穿衣,先去只余左右几个尼姑在殿中唱颂妙法莲华经的空荡灵堂里,为七公主的灵位进了三炷香,再随着一溜黑白分明的丧服们穿过走廊,进入饭厅,难得晚膳陪母家人一起进,我以果汁代酒,举杯向母家人敬:“请!”
母家人也双手举杯对我回敬:“娘娘请!”
说罢,我们一同饮下。用过了膳之后,母家人便乘轿离宫,星轩也招待各府夫人出宫。看着摇曳的灯影,我又回想起铨崀初生时的模样,眉眼如铅重,很快,便入了梦境。当年,我刚生产完的第三日,看着那小小的婴孩身子被乳娘文嬷嬷缓缓放入水盆中,小心翼翼地清洗身子,小家伙一开始入水不情愿大哭,文嬷嬷便抱着她哼唱悠车歌,我抱着她的襁褓时也爱哼唱,直到铨崀不再闹腾,文嬷嬷才将她放入水盆里,让她熟悉水,再帮她好好洗澡。画面转换到了呀呀学步的时节,当时敬嫔刚生下老十三不久,我抱着铨崀去慈宁宫请安:“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一头乌亮发髻,戴着简洁的几个点翠金饰,坐在椅子上看书,见我带小公主前来,放下了书:“苏麻,让奶娘坐哀家旁边,哀家想看看这个孩子。”
她又忽然想到我还拘着礼,便对我道:“你也起来。”
我们正逗孩子,承乾宫的小太监端着一盘黑麻椒盐饼进来:“奴才叩见太皇太后,回禀太皇太后,贵妃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想让太皇太后您享用。”
太皇太后莞尔道:“贵妃这个孩子就知道孝敬哀家,先放这儿吧。”
小太监放下后,便打了个千儿:“奴才告退!”
太皇太后拿起一块饼吃着,对我道:“德妃你也尝尝。”
我恭顺答应后也拿了一块品尝,咸香美味,太皇太后一边拿拨浪鼓逗孩子,一边对我道:“这孩子长的真好,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
画面再转换,这时候铨崀已经可以跑跳玩耍了,我们在为老四迎娶星轩布置喜堂,铨崀也帮忙摆放花生红枣和石榴苹果,在星轩坐上大红喜轿时,宫中奏乐吹打,铨崀也在一片乐声和鞭炮声中与温宪公主和纯悫公主玩闹,镜头再转,星轩时长进宫帮我带铨崀,而关于她的美好回忆,还有铨崀在我训育秀女时,也跟着秀女们学习,常在闲暇时,集结秀女们玩老鹰抓小鸡。我回忆着,回忆着,打更的锣声敲了五下,已清晨,马上就要护送铨崀的棺椁去景山后头焚化,再护送骨灰坛去曹八里屯安葬,老尼身披袈裟,为棺中的女儿做最后的法事,用净瓶里的杨柳枝蘸水挥洒在铨崀的头顶周围和被子周围,而后取过一沓冥钱票据扑在被子上,再捏开铨崀的嘴,拿出一碗米饭,往铨崀的嘴里喂了几筷子米,取过一颗夜明珠,一并塞进铨崀口中,力气大的太监们将棺盖缓缓盖上,我趴在敬嫔的肩上啜泣,敬嫔也拿手绢拭泪。几辆白绸黑缎的马车缓缓往景山驶去,伴着颠簸和哀病,犹记当年后宫众人在此处的寿皇殿摆席为太皇太后祝寿,是那样的喜悦高兴,推杯换盏,当年往返尚不觉得如何,如今,只觉得步履维艰,当棺椁终于被一溜白衣队伍护送至柴堆上时,我发了疯般想冲上前制止点火,熊熊烈火刺激得我激动昏厥。“娘娘!”
“妹妹!”
“额娘!”
星轩忙吩咐人:“快,芳若,小盛子,小璇子,你们先陪李格格带额娘上观德殿的偏殿,我稍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