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辛劳,文嬷嬷终于也累倒了,我担忧女儿病榻前无人照拂,便与竹息在旁边犄角旮旯里搭了两个地铺,守在寝屋里,这天深夜,我们睡梦中隐约听见了翻箱倒柜的声响,竹息警觉一下坐起:“什么人!”
只见两个小宫女装扮的已经打开了七公主放首饰盒的抽屉,将几个首饰盒捧在怀中,见竹息发觉,小宫女们仓皇就要走,早被门口侍候的小琥子和小万子挡住去路,敬嫔和定常在也各率仆从提灯围住四周,见无路可逃,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就掰开了长条盒盖,从里头取出一支蜻蜓发簪就要往侧脖子刺去,小万子和小琥子眼明手快,上前就反捆了两个宫女的双臂,押着她们到了庭院里。我披上一件水色绣云间雾霭弯月的大氅,由竹息提灯搀着引路,走到了那两名宫女的面前,芳茉和芳若已将整个宫苑的宫灯全部点亮,灯火通明间,竹息上前捏起方才想要畏罪自尽的宫女的下巴,莞尔温和道:“春兰。”
她轻轻松开春兰的下巴,另外一个立刻叩头求饶:“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求娘娘饶恕奴婢!对了,都是春兰的主意!是她的主意!”
春兰转向她:“你瞎说!分明是你告诉我说七公主那儿有好多首饰珠宝,而且今晚上没人看护公主,是你说的!”
春兰转向我:“德妃娘娘,都是萏儿让奴婢这么做的!奴婢是一时糊涂!娘娘,您要明鉴啊!”
芳若和小万子为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不远处的廊前,我坐下后,微笑面向还站侯在一旁的敬嫔和定常在:“今夜忙活了半天,姐妹们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敬嫔与定常在向我一福,便率着仆从各回各屋。天色已渐亮,我问道:“这几日,都是谁在暗中造谣中伤七公主,逼得七公主想要自尽?如今,你们也当得起人赃并获这个成语,让你们混进宫的,本宫一会儿再去会一会,现在,本宫只想知道,那些话,到底是谁编排的?”
春兰和萏儿低头不语,芳若微笑道:“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盗贼眼里出盗贼,你们还说我和文嬷嬷是贼。”
我温和看向院中的跪婢道:“七公主想要轻生,必然是经过了奇耻大辱,民间若是抓到了偷盗,一般会如何做?”
春兰立刻叩首:“娘娘,是奴婢有眼无珠,以为陶小二记的老板真的抓住了小偷,还害得陶小二记老板白挨了冤枉板子,生意倒闭。”
萏儿也叩首道:“德妃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去跟大家说,之前的话,都是奴婢乱说的,七公主她是清白无辜的,是那个黑店诬陷她的!”
我道:“你们很喜欢这些首饰吗?”
二人相视一眼,便连连摇头。永和宫的宫门已开,已有往来的杂扫宫女太监在清扫大街,十三、十四和几个公主也已经用了早膳准备去上学堂,温宪公主见到那两个跪婢,上前就狠狠掌掴了二人:“让你们多嘴多舌!害本宫皇妹!”
温宪还要再打,我阻止道:“好了,铨岍,这儿交给额娘,你先去上学。”
温宪气恼道:“额娘,一定要赏她们一顿板子,再把她们赶出宫,这样的贱婢不能留!”
我微笑道:“额娘知道,乖,去上学吧。”
我见儿女们都去上学,便深叹了一口气,对着吃痛正捂脸颊的二人吩咐道:“自己把衣裳都脱了,去站在宫门口。”
二人立刻不停叩头求饶,竹息上前揪起春兰的胳膊就要撕扯那袖子:“快点!姑姑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二人委屈啜泣着一点点脱去衣裳,只留了红肚兜,竹息喝令道:“脱!”
很快,两个晶莹白嫩的水豆腐,就被晾晒在了人员往来的宫门口,而萏儿的信期又恰巧来了,就顺着那晶莹的白柱淌下了红漆,芳若跟小宫女们介绍:“这个啊,就是咱们女人到了年龄之后,每个月都会来的月信。”
我在里屋的摇椅上惬意地摇着,闭目凝神,屋外则是芳若在给小宫女们做人体讲解。五儿和曼姐拾起地上的衣裳肚兜,推开了人群要给两个水豆腐穿上,各搀她们返回了寝屋,芳若喝道:“站住!课还没上完呢!”
春兰和萏儿捂着脸委屈啜泣,五儿安慰她们,曼姐对小宫女们道:“这就是在体罚咱们,宫里头是有规矩的,德妃娘娘这么做是越矩的!”
芳若道:“那么依你看,这两个窃贼该如何处置呢?反正内务府不是都听信了你们的话,不爱搭理咱们永和宫嘛,那咱们关起门来用用私刑也没什么不妥的,是吧?”
五儿道:“什么窃贼,分明是你们设计诬陷栽赃的!有谁亲眼见过她俩偷窃吗?”
她环视四周问道,众宫女面面相觑,五儿得意:“冤枉奴婢的事情,奴婢一定不敢编排捏造,到时候一定传的满宫皆知德妃娘娘心狠手辣,佛口蛇心!”
曼姐和五儿搀着衣衫不整捂脸的春兰和萏儿就返回寝屋。春兰和萏儿再不敢出屋,只躲在屋内,而曼姐和五儿依然在四处编排,这一日,太后来我宫里要探视铨崀,我与敬嫔、定常在跪迎:“臣妾恭迎太后,太后万福。”
太后扶了扶鬓边的流苏:“起来吧。”
我们答谢后起身,太后问道:“适才经过永和宫,见到有人在说德妃冤枉宫女偷盗的事,哀家已让王来喜去调查。”
我跪下道:“请太后明鉴,臣妾一向视宫女们如同亲生女儿百般照拂呵护,生怕她们在宫中过得不惯,受委屈,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冤枉宫女偷盗,做这种有损阴鸷的事呢?”
王来喜回来禀报:“太后,在宫女的住处,发现了很多件精致的饰品和衣料,一般宫女怎能穿戴那些招摇,奴才追问下才得知,原来那都是七公主屋中的。另外,在小太监的屋中,也找到了一些七公主屋中的陈设和字画。”
太后对我道:“起来吧。”
又往正殿里升坐,我们也一并就座。五儿、曼姐、春兰、萏儿、小邵子、小马子、小曹子等人已被太后宫里的人押上大堂,太后吩咐道:“来人,去传内务府管事陈五四过来。”
陈五四由阿柔引着进永和宫议事厅正殿,跪下叩首:“奴才叩见太后,愿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饮了一口花茶,扣着茶碗盖温和道:“陈公公是越来越会做事了呢,把这几个刁奴往德妃这儿送。”
陈五四立刻自己掌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拿了他们好处,才让他们几个顶了旁人的名额被分来永和宫的,奴才当时也不清楚他们为何想被分进永和宫。”
太后道:“宫女太监进宫,你那儿有记档的吧?”
陈五四眼睛乱瞟:“跟阿柔姑姑走得着急,忘记带了,奴才稍后回去查。”
太后拍案怒喝:“狗奴才!素日里皇帝要问话,你也现查去?!”
陈五四嘟囔着嘴,不情愿地从袖中掏出一本记录,慢慢翻着,阿柔抢过记录,递给太后,太后翻阅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问向跪地的一众奴仆:“揆春兰,柳萏儿,你们俩跟那个老板娘梁揆氏是什么关系?还有,小马子,你们跟那家店又有什么关系?”
春兰和萏儿不敢出声,五儿回禀道:“回禀太后,梁老板是奴婢舅舅,曼姐是奴婢表姐,春兰和萏儿都是奴婢舅姨母,梁老板的小阿姨。小马子和小邵子是梁老板的干儿子,小曹子不是我们一家的。”
太后冷笑:“果然,你们的那位梁老板已经被斩监候了,现在在天牢里,正等你们拖家带口的过去团聚呢。来人!”
众人应着吩咐就过来拖拽这些刁奴,四个宫女跟老板夫妇关在一起,刑部议秋后诛九族事宜,小邵子、小马子、小曹子被拖回内务府杖毙。宫中再无人造谣生事,我也更加专注照顾铨崀。为了表示歉意,连着几日,内务府都忙着往永和宫送东西,而我早已吩咐过,不许搭理内务府的人,便让他们拿着东西原路返回,这个叫做礼尚往来,玉琴和玉瑟也为之前内务府的种种出了一口闷气。因为出了永和宫一例,所以太后对各宫用的新人格外上心,经常去走访各宫和内务府,劳累下旧疾复发,皇上听闻太后抱恙,亲自在宁寿宫里陪侍,勤贵人和宜妃劝皇上:“这儿有臣妾照料,皇上快去批阅奏折吧。”
皇上道:“朕与你们一起照顾皇额娘,奏折有太子帮朕批阅。”
太后躺在床上,对皇上道:“胤礽年轻,处事难免冲动,国之大事,还须皇帝做主,哀家这点小病没什么,军国大事才更紧迫。”
皇上道:“朕打算再次御驾亲征,对抗葛尔丹余孽。所以预备着让胤礽留在京城监国。治国用人之术,朕想着锻炼一下胤礽。”
太后道:“哀家看,你还是再重新批阅一遍奏折为好,以免胤礽那孩子出了大错。”
宜妃扶起太后:“是啊,皇上,您就听太后的话吧。”
皇上思索片刻,边一勺勺喂太后喝药,边道:“儿子稍后再来看皇额娘。”
皇上的仪仗走在返回南书房的长街里,就见燕燕带着一溜宫女往慈宁宫方向去,隐约间,听见几名小宫女在窃窃私语,这个道:“勤贵人的产期和太子妃产期相近,而且勤贵人长得就和孝懿皇后一模一样,而且又得宠,保不准所生的小阿哥会变成新太子呢。”
“那太子妃不是也快生了嘛,她如果先生了小阿哥,那太子爷的地位还能动摇吗?”
“听说皇上对当年的三个皇后都很痴情追忆多年,若是太子易位旁人,那三个皇后在天有灵,还能安息吗?”
“看到太子爷越来越像皇上,还能不安息吗?”
“这次听说皇上御驾亲征之后,宫里就是太子做主了,战场残酷,皇上能不能平安回来都难说,也可能驾崩在前线,或者回来的时候缺胳膊断腿的。”
“啊?那不是太子准备要登基了?”
魏珠奉命去彻查流言,只追查到毓庆宫里的膳房人和茶房人,推说是上头吩咐他们随口胡诌的,追问下,得知这个上头在慈宁宫,皇上便往慈宁宫去,苏麻听闻了来龙去脉,让所有宫女太监罚俸一个月,再揪出那几个喜欢说嘴的,痛打了***板,赶去四执库当差。这日,皇上带着钟粹宫的尹官女子和灵官女子以及雨儿、宝弦,几名阿哥,亲王,大臣,老太医,准备再度御驾亲征,我们后宫女眷一同在乾清门前为皇上銮驾送行,见皇上已经率队远去,县君搀着太子妃,太子妃捂着隆起的肚子对我们道:“各位额娘劳累了,都散了吧。”
我们一同福下行礼:“嫔妾告退。”
各自回宫后,燕燕就去了饮绿轩:“听说今天早上的盛况,连太子妃都去了,同样是孕妇,怎么勤贵人身子就那样乏吗?”
勤贵人放下手中的绣板:“你来,有话想对我说的吧?还是你觉得,安排膳房和茶房的人去乱说话,编排我和我腹中儿女很有意思?”
燕燕缓缓围着勤贵人挪步,目带仇恨泪光:“当年,我们俩一同进宫,发誓要当一辈子好姐妹。是你违背誓言在先,出卖我,如今可别怨我。”
勤贵人问道:“你恨我,所以要把不相干的人都牵扯进来吗?燕燕,你知不知道就是在民间,乱说话也会要人命的,何况是在宫里。”
燕燕冷笑:“人命?你关心别人的命,可有想过你自己吗?这个皇宫,各种人尔虞我诈,为达目的,哪个人会在乎有没有牺牲人命,你我的命甚至连御花园的泥沙都不如,皇上说进你位份,你就连带着娘家人一起鸡犬升天,皇上降罪你了,你便自生自灭,无人问津,而且,皇上动不动就诛九族,皇上都如此,何况是你我?”
宫女端上来安胎药,因冒着热气,先放在一旁放凉,燕燕嗅着药味:“看来怀阿哥也不轻松嘛,天天吃苦。”
勤贵人道:“药虽苦,也不比豹子胆苦,燕燕,谨言慎行,规行矩步,好自为之,这十二个字是我想对你说的,此外,你我既已断绝关系,便不要再往来多话。”
燕燕冷笑:“我自然会好自为之,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离去,勤贵人因方才与燕燕唇枪舌剑动了胎气,疼痛难耐,忙唤积云扶上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