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屋里抄着佛经,竹息领着帤画与定常在进来向我行礼,定常在的声音还哽咽着道:“嫔妾参见德妃娘娘。”
我放下毛笔,走到她身旁,扶她起来:“这是怎么了?妹妹受委屈了?”
定常在跪下道:“姐姐,十二阿哥在永和宫里,在您身边养着嫔妾时常还能见着一面,到底还是在嫔妾身边,可今早儿太后娘娘把嫔妾叫了去,说德妃娘娘照顾不暇,要把嫔妾的十二阿哥交付给苏麻姑姑抚养,慈宁宫离这儿远倒不说,就是以后要见十二阿哥怕是也不方便啊,嫔妾,哪里肯舍得。”
我想起从前也被从身边硬生生抱走了襁褓中的四阿哥,安慰她道:“妹妹别难过,皇家的血脉在哪儿不是养?苏麻姑姑上了岁数,自从孝庄文皇后去世后一直哀伤忧郁,有个小孩子陪着也挺好,本宫养久了也是舍不得的,可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我们不得不从啊。”
正说着,屋外乳母就要抱十二阿哥去慈宁宫,十二阿哥哭喊道:“我不去,我不去!我要额娘!我要额娘!”
定常在听到动静立刻跑出门,搂住十二阿哥哭道:“裪儿乖,裪儿留在额娘身边,不去慈宁宫。”
我走去,端下来摸了摸十二阿哥的头,道:“胤裪,苏麻姑姑的主子去世了,她现在很难过,你过去陪陪她吧,额娘知道你最乖了,慈宁宫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可有意思了。”
十二阿哥低头哽咽道:“那,儿臣以后还可以回来吗?”
定常在道:“当然可以,谁不让你回来额娘跟谁急。”
接着依依不舍地起身退了几步,用帕子拭着泪道:“嬷嬷快带走吧,再不带走我会舍不得的。”
乳母嬷嬷牵上十二阿哥的小手,要往宫外走,可十二阿哥仍站着不动,乳母嬷嬷便将十二阿哥扛起,十二阿哥在乳母嬷嬷的肩上乱蹬乱喊:“额娘!额娘!”
定常在听着喊声赶忙追了出去,被地砖磕了一下扭伤了脚,跌坐在地,哭喊道:“裪儿!要乖乖听姑奶奶的话!裪儿!裪儿!”
我忙走去和帤画一起小心翼翼地搀起她:“裪儿已经会记事了,那孩子聪明伶俐招人喜欢,也难怪太后娘娘指了他让苏麻姑姑抚养。当初本宫才生下四阿哥,就被抱去给了皇贵妃。”
我说着便觉眼中湿润起来,随即微笑道:“那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瞧本宫胡说的。”
我擦了擦泪水,继续道:“妹妹,只要孩子平安,在哪儿养着都是养,快别难过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着,我扶着她到屋里坐下,又叫太医来帮她治扭伤。秋风凉爽地吹拂着大地,昌贵妃陪着太后在御花园里赏花,昌贵妃宫里的首领太监游世淮面露难色回禀道:“回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说绿水秋波像媒婆的腮帮子,说想看金皇后。”
太后笑道:“倒是挺会挑三拣四的嘛,她若喜欢金皇后,随便挑些送去便是了。”
游世淮道:“娘娘有所不知,这金皇后名贵得很呢,宫里头也不过才几株,这些年花房甚少培育。”
昌贵妃道:“不碍的,回头把本宫宫里的黄香梨挑些去给她便是了。”
游世淮答应着随昌贵妃和太后漫步着,这时,只听十阿哥的哭声,四阿哥攥着小拳头瞪着十阿哥喘着粗气,昌贵妃寻着哭声过来搂住十阿哥安慰道:“好孩子,额娘在这儿,不哭不哭了喔。”
十阿哥委屈道:“额娘,四哥他打儿臣!他打了儿臣!”
四阿哥指着十阿哥道:“你瞎说!是你先骂皇额娘的!”
太后道:“四阿哥越发放肆了,到底是皇贵妃的儿子啊,见了哀家也不行礼问安?”
四阿哥给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不予理会,蹲下身安慰着啜泣的十阿哥道:“喔喔喔,胤誐,别哭了,喔喔喔。”
昌贵妃指了指一旁的红枫林道:“胤誐,咱们去那儿玩好不好?”
十阿哥点了点头牵上昌贵妃,便往红枫林去,走时还回头朝四阿哥作了个鬼脸,太后笑道:“皇贵妃养出的好儿子,倒会替母亲打抱不平的嘛,老十,这就是你不会说话了,以后见着四哥要死命地夸,拼命地夸皇贵妃,你四哥就不会再打你了,知道吗?”
十阿哥大声答着:“孙儿知道!”
四阿哥独自站在那儿,眉头紧锁,瞪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水划过倔强的脸颊,过了好一会儿,形单影只地消失在那花海间。袁答应大腹便便跪伏于观音像前,虔诚膜拜,内心想着:“菩萨恕罪,弟子本无心与凡人结合,只因我族惨被灭门,所以才托身此女进入宫中,今日别无所求,弟子已快足月,只求能让腹中妖气转为活胎,若菩萨肯答应弟子所求,待弟子了却尘缘,定当追随菩萨潜心修炼,求菩萨成全。”
说着便拜了拜,那尊观音像朝袁答应的腹部射出一道光,袁答应便觉得腹中有胎动,喜出望外道:“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正要起身,便觉得腹部一阵坠痛,瘫坐在地,忙唤道:“云阳!云阳!”
云阳进来,大惊道:“小主怕是要生了,奴婢立刻去请太医和产婆来。”
扶起袁答应往床上躺好,便去请来太医和产婆,过了好一会儿,产婆们拿出了一只小狐狸惊得慌作一团,再定睛一瞧,那小狐狸便变成了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其中一个产婆边剪着脐带边道:“今儿可奇了怪了,是咱们眼花了吗?”
另一个产婆道:“一定是方才眼花了,别说了,快干活吧。”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和产婆们便为袁答应接生完毕,嬷嬷抱起襁褓到袁答应身边道:“恭喜小主,是个小公主。”
袁答应接过襁褓,才注意到屋里角落站着一个双手合十的童子,化为一缕青烟而去。今年的中秋家宴格外的热闹,乾清宫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皇子公主们欢喜雀跃追逐打闹着,昌贵妃举杯对我们微笑道:“今日是中秋,咱们阖宫团聚,以求家和万事兴,本宫祝各位姐妹中秋快乐,在这儿先干为敬。”
说罢便饮尽了杯中的桂花甜酒,我们也一并起身道:“嫔妾多谢贵妃娘娘,祝贵妃娘娘中秋快乐。”
苏麻抱着悫靖哄逗着,皇上微笑道:“看来姑奶奶很喜欢悫靖呢。”
苏麻微笑道:“小公主人见人爱,将来长大了定会是个大美人儿。”
说着便将襁褓抱给一侧的乳母:“好沉啊,老身胳膊酸了,带公主去玩吧。”
乳母接过襁褓,向我们行了一礼便带公主到袁答应身旁,大福晋正要夹菜,便觉一阵反胃作呕,大阿哥轻轻地拍抚着大福晋后背道:“苕芸,你怎么了?”
大福晋用帕子擦拭着嘴角,附耳道:“回禀爷,臣妾又有了。”
一丝喜色洋溢在大福晋脸上,皇上问道:“好好地吃着饭,大福晋是怎么了?”
大阿哥起身道:“皇阿玛恕罪,苕芸,又有身孕了。”
皇上忙吩咐道:“来人,大福晋有孕,重新给大福晋布菜。”
小太监们应着便为大福晋重新布菜,惠妃闻言,大喜道:“哎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上笑道:“该恭喜的是大阿哥和大福晋,朕祝你们夫妻和顺,母子平安。”
大阿哥和大福晋起身答谢道:“多谢皇阿玛。”
怀墨失落地低下头,太子瞪着大阿哥,随即也失落地夹菜吃,裕亲王举杯对大阿哥道:“胤褆,二皇伯祝你早得贵子,先干为敬!”
大阿哥举杯道:“多谢二皇伯!”
宴饮又过了几个时辰才散去。而另一边,皇贵妃仰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暗自伤怀,淑菱见窗子开得大,夜风瑟瑟,忙取来貂裘给皇贵妃披上:“呀,娘娘穿这么单薄,仔细着了凉,披上件裘袄吧。”
皇贵妃问道:“淑菱,月宫是什么样子?”
淑菱回道:“不知道,奴婢不敢乱说。”
皇贵妃苦笑道:“碧海青天夜夜心,世人只知拜月,求月神保佑,却不知月亮也有月亮的无奈,把广寒宫比作监牢又有何不可?”
淑菱安慰道:“娘娘,咱们来日方长,你现在有皇嗣,不能动气感伤啊。”
皇贵妃叹气道:“是啊,学会苦中作乐总比一味感伤得好,中秋了,自从孝昭皇后去世后,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该是皇上来本宫这儿过夜的,所以本宫像往常一样,看着满月,等着皇上。”
说着,便哽咽道:“早知皇上不肯来,本宫就不必等了。”
说着又掩面哭道:“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臣妾!为什么!”
淑菱搂住皇贵妃安慰道:“娘娘别难过,奴婢陪您,奴婢陪您。”
这一夜,淑菱吹熄了灯烛,便枕在皇贵妃一旁,主仆二人十指交缠,任由泪水浸湿了云纹软枕。怀墨进宫来请安,昌贵妃微笑道:“许久不见,太子福晋清减了不少,昨日是中秋,可还尽兴吗?”
怀墨道:“回贵妃娘娘,臣妾很开心。”
荣妃道:“本宫瞧着脸色还不是很好啊,来日方长,太子福晋小产后可有好好调养吗?”
怀墨道:“回荣娘娘,早些时候是有些不适,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皇阿玛亲自派了太医来给臣妾调养身子。”
荣妃笑道:“那你可要抓紧了,瞧你大嫂如今又要有一个了,你才是大清的准媳妇,可不能输给你大嫂,知道吗?”
怀墨恭顺答道:“是,臣妾知道了。”
昌贵妃对我们道:“各位姐妹都散了吧,太子福晋请留步。”
我们起身行了一礼:“嫔妾告退。”
便纷纷离去,怀墨道:“不知贵妃娘娘留臣妾下来,所为何事?”
昌贵妃道:“本宫听人说起过,在你有孕那段日子里,皇贵妃对你十分上心,如今那两太医已经伏法,咬定是皇贵妃指使,可皇贵妃却因有皇嗣而只受禁足之罚,藐视宫规法纪,当初本宫和这宫里的许多嫔妃都被皇贵妃压迫、残害过。”
怀墨道:“皇贵妃娘娘为何要这样对臣妾?”
昌贵妃叹道:“也许你的嫡皇子福晋的身份威胁到了她,本宫也没想到她会毒辣到如此地步。”
说着立刻哀求道:“太子福晋,方才的话别对旁人说,要是被皇贵妃听去了可不得了。”
怀墨恨声道:“想不到,害我孩儿的凶手竟然是她!”
昌贵妃问道:“那你有何打算呢?”
怀墨冷笑道:“她现在也是个大肚子,最是脆弱不堪的时候,我定要让她也失了孩子,她才知道厉害!”
昌贵妃忙劝道:“太子福晋,千万别冲动啊。”
怀墨道:“娘娘怕她,臣妾却不怕,今日多谢娘娘相告,臣妾告退。”
说着便急匆匆地离去,长生走在怀墨的步撵旁,疑问道:“少主子,你相信贵妃娘娘所言吗?”
怀墨道:“无风不起浪,我相信害我孩子的凶手与皇贵妃有关,天下乌鸦一般黑,贵妃娘娘也不见得坦坦荡荡。”
说着便出了宫门。这一日,昌贵妃从宝华殿出来,正坐着步撵回承乾宫,走在长街里,就见一只狮子犬朝昌贵妃扑了上来,那犬摇着尾巴,舔舐着昌贵妃,昌贵妃和宫人们都乱作一团,伺候在旁的玻琴和游世淮忙唤道:“来人!护驾!护驾!”
四阿哥边喊着边往这儿来:“胡豆你在哪儿?胡豆?”
那犬听着四阿哥在唤他,便摇头摆尾到四阿哥那儿,四阿哥抚着它的肚子道:“瞧你又到处乱跑。”
玻琴道:“原来是四阿哥养的畜生啊,奴婢还以为是哪里窜进来的野狗呢。”
胡豆似乎听懂了什么,忙冲着玻琴嗷嗷叫了几声,昌贵妃道:“畜生没规矩,四阿哥也不知向本宫行礼问安吗?”
四阿哥安抚着胡豆,没好气的道了声:“请安。”
昌贵妃微笑道:“四阿哥似乎不懂得规矩,游世淮,你来示范一遍吧?”
游世淮堆笑着走到昌贵妃面前,跪下叩头道了声:“儿臣给昌娘娘请安,愿昌娘娘万福金安。”
昌贵妃微笑道:“在宫里养这畜生实在不妥,不如把它交给本宫,定让它学规矩,来人,捉住那畜生!”
四阿哥搂住胡豆道:“别碰我的胡豆!”
胡豆舔了舔四阿哥,冲着昌贵妃龇牙咧嘴,昌贵妃微笑道:“既然这样,本宫就没必要跟你客气了,来人,打!”
游世淮堆笑应着,卷了卷尘拂,朝胡豆打去,四阿哥搂住胡豆道:“不能打它!不能打它!”
小太监们拉住四阿哥,昌贵妃厌恶道:“本宫没功夫在这儿跟你蘑菇,玻琴,起驾回宫。”
瑞嫔正往这儿来,听见四阿哥的喊声,忙过来拦住昌贵妃步撵道:“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请恕罪,四阿哥年幼无知,不是有意冒犯,还望娘娘息怒。”
昌贵妃微笑道:“本宫会和畜生一般见识吗?四阿哥不会管教那只畜生,本宫帮他管教,有何不可?”
瑞嫔跪下道:“还请娘娘三思。”
天空开始轰隆隆作响,晴朗的蓝天逐渐阴沉下来,宛如昌贵妃的笑容冰得彻骨:“瑞嫔一向最听话懂事的,今儿也想逆了本宫不成?”
瑞嫔道:“嫔妾不敢,只是,四阿哥毕竟是皇贵妃的养子,若是让皇贵妃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昌贵妃听到皇贵妃三字,斥道:“少拿皇贵妃那贱人压本宫,让她知道了又如何?如今这后宫是谁说的算,你自己也清楚,快给本宫让开!”
瑞嫔咬着牙,再也无法忍耐道:“姐姐和四阿哥如今落魄,也不该受此言语侮辱!”
昌贵妃道:“没规矩的人可真多啊,瑞嫔妹妹,你就跪在这儿好好思过吧。”
胡豆被抽打得伤痕累累,四阿哥趴在它身上哭泣着,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瑞嫔跪在长街里,从前的天真烂漫如今也被岁月侵蚀,她咬了咬唇,任由雨水冲刷着身子,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年轻稚嫩的脸上透露出和皇贵妃一样的倔强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