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落水的闹剧,草草收场。
叶云早就悄悄离开了公园,由于衣服给了纳兰葬花,只能是光着膀子走在街上。 好在没多少人,不然就得把他当臭流氓行拘了。 这雨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却停了下来,抬头望着灰蒙蒙阴沉沉暗无天日的天空。 回想起刚才那一巴掌,纳兰葬花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打到他的女人。 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说不清,所以他才会选择逃避。 “唉,还得淋着雨回去见那丫头,杯具。”他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一把伞遮住了他上空的雨。 是她。 也只有是她。 带着一抹温暖笑意的许丫头。 ———————— 邮电小区,三楼小屋,窗外雨下不停。 叶云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舒坦,坐在沙发上擦拭着未干的头发。 “身子冷,抽根烟吧。”许丫头一反常态,竟然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根烟,递给叶云。
叶云初始还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如蒙大赦,立刻扔掉了手中的毛巾,猴急地接过来。虽然这烟便宜到不值一提,只卖五块钱,但捧在手里却像五十一根的高级货,点燃之后,他并不急于求成,而是一口一口地慢吞细吐,像古代大户人家抽食鸦片,不一会儿就烟雾缭绕起来。 雨后一根烟,雾后一盏茶,雪后一碗酒,实乃人生的三大乐趣。 女人是永远明白不了香烟会带给男人多大的享受,正如男人永远无法理解逛街购物对于女人究竟有大的重要性一样。许子衿瞧着叶云那副如获至宝的舒畅模样,悔不当初,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责骂自己刚才真不应该心软,被烟轻微呛了几下之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只好转身走回厨房,继续煮早餐。她那一条宽大的棉纱睡裙下是两条雪白修长的美腿,估计所有牲畜见了都会垂涎三尺而挪不开眼睛的,除了在大厅抽烟那个死人。 “真香。”叶云掐灭了烟头之后,靠在厨房的门口,耸着鼻子贪婪地嗅着。
“饿坏了吧?再等等,很快。”许子衿在面对柴米油盐时候的专注,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不用管我,慢工出细活,你慢慢来,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叶云的笑容异常温柔。
“晨跑了这么久,也不饿?”许子衿停下手中的活,转回头,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
“嗯,有一点吧。”叶云一脸促狭道。
“只有一点?”许子衿眨了眨清亮眸子,笑意更浓了,像朵怒放的百合。
“好吧,我承认很饿,非常饿。”叶云一本正经道,在这妮子面前,耍手段是很危险的。
“即使你再饿,也不用把T恤脱了,光着回来吧?”许子衿终于将战火蔓延到了这上面。
叶云内心一声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生游完一圈,感觉冷,就给他了。”“装,继续给我装。”
许子衿嘴角微翘,似乎早已胜券在握,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
“你应该知道,游泳要克服水对人的阻力做功,而做的功等于总时间乘以阻力再乘以总距离,正常情况下,游一个小时的自由式,大约消耗623千卡的热量。小西湖的面积大概有三个足球场大,一个八岁的小孩游完一圈,体力消耗肯定是几乎殆尽,体内没有多少剩余热量,这是主观原因;这一场连绵几天的阴雨让气温降得很厉害,凉意袭人,这是客观原因。”叶云煞有介事地解释着,与其说他八面玲珑的功夫如何了得,倒不如说是他的脸皮厚,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对于许丫头这种钓鱼式的试探,最好的杀手锏就是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许子衿皱着黛眉,似乎在思考这个解释的合理性,末了,轻柔道:“下次别那么傻。”“我傻么?”
叶云疑惑不解道。
“傻。”许子衿微笑道。
“也许是吧。”叶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只是叶云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丫头那双笑得像一眸弯月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其实,在他跳湖救纳兰葬花时,她就撑着伞远远望着,等他上了岸,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锅小米粥,两杯黄豆浆,三碟嫩青菜,清淡爽口,香气扑鼻。 两人静静吃着,没有交谈,筷箸也未曾交错,偶尔为对方夹一点菜,然后心有灵犀一笑。 几盆在窗台上的小植物似乎也被这温馨的氛围所感染,显得娇翠盎然,迎着雨水的洗礼。 两人吃罢早点后,便撑起伞,转一趟公车,来到古城区的名臣巷,刻木观小学的所在地。 宁州是在北宋景德二年始建,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到了南宋的时候,已经是天下名城了。 南宋初年,宁州经济发达,所产的绫罗绸缎远销金国、吐蕃、西夏,而且入朝为官的人特别多。那些官员除了少数是世袭父荫外,大多数都是学而优则仕,从名臣巷的大小书院走向南宋权力的顶峰,名臣巷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正如紫禁城是明清两代的权力中心一样,名臣巷,可以说是古代宁州的文化中心。各种文化在此交相辉映,儒学、理学、汉学、佛学相互兼容,相互碰撞,天下儒生以能来此探究一番为荣,因此这里的书院特别多,最出名的无疑就是陋室书院了。 书院的创始人无从考究,只知道在大中祥符六年,即公元1013年,宋真宗赐了“陋室书院”匾额。自那时起,便为全国四大书院之一,仅次于临安的最高学府——太学,曾吸引了南宋著名学者朱熹、吕祖谦、魏了翁、陈亮、陈傅良、陆游等来此讲学传道。当时从陋室书院走出的名臣有宋高宗时的东京留守兼开封尹宗泽,以及宋孝宗时的尚书右仆射陈俊卿,其他的名将忠臣比比皆是。 从元、明至清初,由于战乱,陋室书院曾两度遭到焚毁,后来虽然得以重建和恢复,已不复旧观。而到了十年动乱之时,陋室书院就被彻底焚毁。后来,宁州市政府一直闲置不理,直到九十年代初,时任宁州市长的倪悟道才出来主持陋室书院的旧貌重建工作,改为名臣巷博物馆。 路,悠长而狭窄。 一把黑伞缓缓走入了名臣巷。 伞下,叶云正细细地欣赏着小巷建筑,眼神干净空灵,与雨后小巷的安宁相得益彰。 许子衿顺势挽起他的手臂,偶尔偷瞄他两眼,娇嫣唇线悄悄上扬,勾勒出一条极美的弧线。 两人脚步轻柔,生怕惊醒了这条千古名巷。 细雨凄迷。 这烟雨,在把宁州风景渲染得淋漓尽致的同时,自己仿佛也有了生命的气息,如同一位幽怨的少妇,动作柔婉。她,一回眸,便生出万端情丝;一舞袖,就弥漫出万般韵味,与袅袅的炊烟一起,将整个宁州渲染得影影绰绰,迷离而梦幻。 雨中的名臣巷更显古韵陈旧,万种风情,纵深逶迤的小巷里弥散的是静谧、深藏不露的书卷气。朱漆斑驳的阁楼,在细雨中静穆,庄重而古朴;长巷仄径,同布满青苔的石板一起,纵横在安恬的这条小巷里,陪这一场雨,一场缠绵悱恻的雨,讲述那过去悠远的故事。 江南烟雨,寸寸愁。 一不小心,你便会陷入这条小巷无声的讲述。 于是,你开始聆听,开始陶醉,开始沉迷,开始依恋。 “小七哥,这里美吧?”许子衿将脑袋轻倚着叶云的臂弯,慢慢地向前走着,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被她扎起,露出极美的轮廓,两枚精美的耳环吊在耳坠上,靓丽可人。其实这对耳环并不贵,是在小商品市场买的,五十块钱一对,她却爱不释手,原因很简单,这是叶云送的。
“美,美得有点不真实。”叶云微笑道。
“怎么说?”许子衿微微转了一下头,耳环就前后左右荡漾而起。
“漫步其中,会使人生出走入时光隧道的错觉来,这才是宁州的魅力所在。”叶云由衷赞叹道。
许子衿点点头,远远望向空无一人的小巷尽头,怡然自得道:“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时,也被这的历史气息所征服,当时兴奋得一口气从巷口跑到了巷尾,希望碰见一个戴望舒笔下撑着油纸伞、如丁香般的江南女子,那是多么美的意境啊。”“那你遇见了吗?”
叶云笑着问道。
许子衿摇摇头,轻笑道:“撑伞的江南女子没遇见,倒是遇见了几个卖伞的江南大妈。”“也许过些日子,连江南大妈都碰不见了。”
叶云轻叹道,恰好踏上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
“为什么?”许子衿美眸盈起一丝疑惑。
“市政府决定要动古城区了,这里也是拆迁范围。”叶云黯然神伤道。
“啊,真的?怎么还是循着发展至上的老路子啊?难道其他城市旧城改建的惨痛教训,还不能让宁州政府清醒一些吗?”许子衿抱怨道,看一个城市的繁荣发达,可以从它的城市规划就可以判断得出来,政治区、经济区、文化区样样都不能少,像宁州这样扯下自己遮羞布的做法,怎能不让她感到气愤?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存著,它就干涸;如果它生长,它就慢慢凋零。当然,除了历史。”叶云的情绪如同弦音一泻千里,零落无声,夹着几分无奈与忧思,“只有历史才能万古长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些历史的印迹是属于整个民族的,不是哪个官员为了自身的政绩就可以随便动的。”
“话虽如此,但不管我们如何气愤不平,也无力阻止政府这个决定了。”
许子衿哀哀欲绝道。
“傻丫头,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人出来为这片历史鸣冤喊屈的。”叶云轻笑道。
“谁呀?”许子衿眨巴着那双清如月光的眸子,很期待知道这个答案。
“不知道,不过时势造英雄,在关键时刻,总有人会站出来的。”叶云的话无缝可进。
“小七哥,我发现你越来越狡猾了,跟当官的说话一样,绝不给自己关后门。”许子衿努着嘴道。
叶云笑笑,没有反驳,也不需要反驳,问了句:“刻木观到了没,怎么这么久?”许子衿轻哼了一声,对他这种转变嗤之以鼻,纤指极不情愿地往前面的一座古建筑指去。叶云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座古庙赫然在前,一块墨黑色底的古牌匾方方正正地悬在门口上方,上面龙飞凤舞着五个大金字,规规矩矩的楷体:刻木观小学。 落款:俞知堂。 刻木观小学的正门还完整保留着古庙门的原始面貌,古庙门下狮犹睡,金钉铜环锈迹斑,屋顶覆盖着红色的琉璃瓦片,已显得有些褪色,而斑驳陆离的红砖墙上,岁月侵蚀的痕迹更是表露无遗,细雨中,更显苍老。 环庙四株老榕,苍劲魁梧,庙旁一方平塘,涟漪潋滟。 许子衿指着屋檐下的那块牌匾,带着三分骄傲神色道:“那块牌匾,你不要看它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破旧,可是大有来头的。那五个字是宁州最著名的学者、书法家俞知堂老人在刻木观小学覆校时题写的,不过要跟原来那块牌匾相比,就显得有点大巫见小巫了。因为之前那块是由宋先生题写的,可惜被砸烂了。”
“宋先生?哪位的宋先生?”
叶云惊讶道。
“开国时,上了城楼的那位宋先生。”许子衿点点头。
“啊?是她啊!”叶云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五个字,横竖撇捺皆是精妙无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