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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樱花落(1 / 1)

可叶云这厮,的的确确是一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别人越是急不可耐,他越是心平气和,一点也不理会苏湄的无声质问,只是微微笑着,唇线的那道弧度不仅醉人,更是气人,优哉游哉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芥兰,放进嘴里嚼烂咽了下去。苏湄的双眸瞪得更大了,他却仍视而不见,不时清哼着京剧名段,梅派的《坐宫》,又夹了一块东坡肉,吃得有滋有味,直到苏湄拿着筷子夹住他的筷子,不让他继续夹菜,那双清澈美眸准备喷火时,他才决定高抬贵手,不再逗她,采取春秋笔法,轻描淡写地说他与支行行长是朋友,贷款的事就是这个朋友帮的忙。

苏湄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没有多问什么,倾国一笑,很快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去了。

她知道,当男人含糊其辞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代表着有些事是女人不应该知道的。

男人历来都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骨子里就透着帝王思想,老想着隐藏一些秘密,到了适当的时机才会和盘托出,这样显起来比较高深莫测,可以拔高自己的身段,因为他自认为比女人知道得更多,才会更有魅力,才会让女人顶礼膜拜。

酒足饭饱,各奔东西。

当叶云回到家时,挺晚的了,邮电小区很多户人家的灯都已经熄灭,四周静悄悄的。许子衿还没睡,用橡皮筋扎起一头黑发,脸上敷着几片青瓜,正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看韩剧,很娴静,美眸一眨不眨的,清丽无伦的脸庞流着两行清泪,地上遗弃着很多揉成一团的纸巾。

自从这丫头住进这个家后,增添了许多温馨之意,厅里房内摆满了各种可爱的公仔,或者是青郁的小植物,墙上也挂起了不少饰物,让屋子不至于那么孤冷。而墙上除了“折戟沉沙,笑傲天下”的一帖字以外,旁边又多了一幅字帖,是叶云用狂草写就的:长弓交错,遮天蔽日。字体潇洒狂逸,虽然还是没有写出如张至清那种超脱世俗的意境,但已算上乘之作,连一向难得称赞他的许丫头也拍案叫绝。

他每天睡前都会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这幅字,试图猜透其中的意思,却始终一筹莫展。

“丫头,在看什么呢?哭成这样。”

叶云轻声问道。

静谧,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叶云摇摇头,转身锁好门,换好拖鞋,这也是小丫头定出的军规之一,然后第一时间走进厨房泡了一杯茶,水温不高,正好能让茶素慢慢渗出来,坐到了许子衿旁边,看到她仍是泪流不止,心中有些隐隐作痛,他从小就怕这丫头哭,放下水杯,从纸筒里抽出一张纸来,将那几片敷面的青瓜拿开,温柔地帮她擦拭着泪水。

许子衿泪眼婆娑,斜望了他一眼,神情微微黯然,没有说话,稍显疲惫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任由他擦拭着滑过脸庞的泪水,等他动作完全停止之后,才侧过脸去,贴着胸膛倾听他的心跳声,纤指跟着他心跳的节奏,轻轻地一点一点戳在他的手臂上,偶尔啜泣一下。

我见犹怜。

叶云扔掉纸巾,将仍在播放中的韩国电视剧关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抱怨道:“叫你不要看这玩意,你偏不听。这韩剧都是情感毒药,胜过砒霜,让女孩们整天幻想着发生那种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除了害苦华夏国的男孩们,还有什么价值?广电总局真应该把这败家玩意给停喽。”

许子衿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叶云的怀抱里,似乎想这样过一辈子,过了很久,才声若蚊蝇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小七哥,你觉得纳兰性德的这几句词写得好吗?”

叶云皱了皱眉,更加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南宫青城移情别恋了?”

许子衿闻言,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美眸盈泪,却还是坚强地忍了回去,旋即埋下头去,泣麟悲凤道:“初相遇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所有的时光,都是快乐的。即使偶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也甘心消受,因为抱着憧憬,所以相信一切只会越来越好。所有的困难,都是微不足道,满天的星辰,都在你面前失色。我的世界里没有我,全部是你。”

“嗯,这是纳兰性德惯有的爱情风格,充满感伤的情调,我就不明白,你说他一个堂堂大男人,放着江山如画不去感叹,只是着笔于男女情感之类的,多小资?丫头,你还是少看他的词集为妙,不然你又会变成另外一个张爱玲了,无病哀怨是最令人受不了的。”

叶云又抽出一张新纸巾,低下头去,敬业地帮许丫头擦净残余泪痕。

“会是这样吗?”

许子衿轻声问道。

“当然。”

叶云没有任何犹豫。

“男人小资一点不好么?非得破釜沉舟乘风破浪闯出一片天地来,才甘心么?这样多累呀。”

许子衿没有理会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轻轻枕在他的胸膛,眼睛却望向了窗外的夜色,轻轻道,“小七哥,你知道吗,‘人生若如初见’也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就是从没有遇见过,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哀怨情愁了。”

叶云如临大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若在平时,这种残杯冷炙的话语是绝不会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口中说出来的,他将许子衿从怀里扶起,凝视着她的眸子,有些担忧问道:“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是南宫青城吗?如果是,我会让他跪在你面前,哭着向你道歉。”

许子衿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和谁都没有关系,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确定?”

叶云还是满脸狐疑。

“你很烦。”

她没好气道,抱起了一个泰迪熊靠枕,两条修长雪白的美腿伸直到桌面上。

“没事就成。”

叶云知道这丫头的脾气,跟她爸一样倔,没再多问,端起水杯喝了口茶。

许子衿把手提电脑关掉,忽然想起什么,质问道:“对了,你怎么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今天公司刚刚搬了新地方,老板请我吃饭。”

叶云面不改色,弯身拾起那些废弃纸团。

“又请你吃饭?昨天你不是说请过了吗?”

许子衿记性很好,马上翻出旧账反击。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怎么能混淆在一块呢?昨天吃了饭,今天还是得吃饭,正如太阳每天都要在清晨升起、黄昏落下一样,不能因为千篇一律,就戴上有色眼镜,不公平。”

叶云强词夺理的本领也不低,收拾干净地板后,索性就将整杯热茶喝完。

“他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许丫头并没有被他这个悖论所吓倒,又问了一句。

“他是。”

叶云揉了揉眉头。

“哪有老板天天请员工吃饭的道理?”

许子衿反驳道,将几根散在侧脸的青丝顺到耳后。

“听过刘备怒摔阿斗收买人心的故事么?江山实业刚刚成立不久,老板为了激励员工的积极性,这才请我吃饭的。趁着这资本家的良心还在,咱就得狠狠地宰他几顿,以后被他残酷剥削时,心里也好受些,不至于哭鼻子骂娘。”

叶云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没有丝毫破绽,不过心生悲凉,跟这丫头说谎很痛苦,往往是为了圆一个谎,得说十个谎言来滥竽充数。

趁着许丫头思考的空隙,叶云又去厨房冲茶,这回端着两杯出来,茶香浓郁,沁人心脾。

许子衿顺手接过一杯,又盘腿坐好,审视着他,问道:“今天就你和老板两个人吃饭?”

“当然了,公司规模小,员工还没有多少,我算是开国元老级的人物了。”

叶云大言不惭道。

“那你的老板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哼,你还骗我!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我都闻到Nina Ricci的香水味了!”

叶云不慌不忙,似早有准备,故作惊讶道:“你闻出来了?天,我要输老板一顿饭了。”

“什么输一顿饭?”

许子衿刚想继续质问下去,不料叶云抛出这么一句,不免有些疑惑。

“说来话长。我老板特别爱他的夫人,今晚刚给他夫人买了瓶Nina Ricci。因为他知道我家里住着一个大美女,吃饭的时候心血来潮,要跟我打赌,说你一定会闻出Nina Ricci的香水味来。我当然不信了,因为你平常用的是Cabotine,怎么可能会闻得出来别的牌子的香水?我就跟他打了这个赌,哎,没想到你竟然真的闻出来了,郁闷。”

叶云一口气解释道,后背不知不觉渗出了一些冷汗,要想瞒住这鬼灵丫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真的?”

许子衿仔细瞧了瞧他的脸,似乎想找出一点说谎的蛛丝马迹来,却毫无所获。

“如假包换。”

叶云神色依旧,微笑依然。

“哦。”

许子衿将视线转回到茶杯上,双手磨砂转悠着,轻轻地吹着水面,热气腾腾。

两人的心湖终于归于平静,安静地品着杯中茶,彼此没有交谈。

“丫头,今天小宝和孔孟不是接你去宁大转了一圈吗?感觉怎么样?”

最终,还是叶云率先打破了沉寂。

“还行。”

许子衿怔怔看着茶杯里的茶水,有些漫不经心道,“宁大的校园清幽雅致,亭台楼阁、花苑美湖坐落其中,可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了,听张宝说,宁大的主校园部分还是当初乾隆下江南时的行宫呢。”

“哦?有意思,那我改天得去瞧瞧这座闻名天下的江南学府了。”

叶云多了几分憧憬道。

“值得一去。”

许子衿淡淡道。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

两个小时前,一辆林肯车内。

车里放着优美的钢琴曲,清扬动听。

张宝专注地开着车,他喜欢林肯的静与稳。

孔孟则斜坐在副驾驶那里,无聊地捣腾着手里的iPad。

许子衿坐在后排的位置,穿着一件印着“wisdom”英文字样的白色T恤和一条接近天蓝色的花摆长裙,清新可人,那是一种富有侵略性的漂亮,不知能让多少自诩波澜不惊的成熟男人为之一震。也许是觉得冷了,她将空调口移向了另一端,小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清丽无伦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如水美眸很干净,黛眉轻锁,不知在想着什么烦忧事。

“小衿,今晚的日本菜还好吃吧?”

张宝不愿见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找个话题聊天。

“还好,不过我不大喜欢吃生的东西。”

许子衿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昏黄灯光滑过脸庞。

“哦,那我们以后就不吃日本菜了,生的东西吃多了确实无益,下次我们试试韩国菜。我知道在新港区那边有一家韩国菜很有名,叫什么我忘了,不过演艺界天后韩雪也很喜欢去那吃。”

张宝优雅地控制着方向盘,来回扫着两个倒后镜。

鸦雀无声。

半天没得到许子衿的回应,张宝不禁又叫了声:“小衿?”

“嗯?”

许子衿这才回过神来,轻笑道,“好啊,只要有人请客,去哪吃我都无所谓。”

“小衿,下次就叫小宝请你去亭台宾馆吃满汉全席,吃穷他。”

孔孟忽然插上一句,手里还在玩着iPad里的游戏,今天带着这丫头逛了一天宁大,无以伦比的美貌,使到她无论走到哪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在她身边走,真有点当保镖的虎落平阳感。

张宝腾出手来,甩手给了孔孟一个大板栗,怒骂道:“你丫还好意思说?说好今天中午那顿我做东,晚上这顿你请。你倒好,一句忘带钱包了,就啥事也不管,只顾着放开喉咙吃,那几十碟盘子都快要垒到屋顶了。”

孔孟摸着脑袋,委屈地撇撇嘴道:“我真忘带钱包了嘛,要不你翻,翻到就是你的。”

“你以为老子不敢?”

“哎哎哎,你还真翻哪……”

许子衿听着两大活宝的打闹嬉戏,掩嘴轻笑而起,但视线却始终停留在窗外。

忽然,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眸子一滞,脸色大变,整个人呆住了。愣愣地回过头去,透过车后玻璃,再往那家樱花食府餐厅望去。这回儿,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个女人的对面,甚至,她似乎看清了他脸上的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清净如竹。

车外,一片樱花落下。

车内,泪水不可抑止地滑过许子衿的脸庞,黯然神伤,悲凉似寒天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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