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见到那年轻人像是个赌气的孩子,冰冷的嘴唇骇然地微微上翘,只是因为他透不出半点光明来,所以叶云并没有注意到。半晌,他才继续道:“落雨社的鬼谷子最是神鬼莫测,像是云浮山里的暗石秘蕨,终年不见太阳。没人见过他出手,他的独门绝技鬼殇剑法只存在于传说中,与他的人一样,至今仍是一团迷雾。”
“为什么将他归入杀神榜?”
“一次决斗。”
“啥?”
“他曾与皇甫寺决战于紫禁城之巅,惊动了京城卫戍区部队,导致京城全城宵禁两日。”
“那结果如何?”
“皇甫寺重伤,给华夏国第一佛教圣地五台山的显通寺捐了一亿的香火钱后,便远离纷繁喧嚣,住进了寺里,每日念斋诵佛,清幽淡静,潜心修养了两年。”
叶云一声惊呼,他从没想过神级人物也会受伤,清亮双眸睁得大大的,问道:“那鬼谷子呢?”
“无人知晓,但他一战成名,归入了杀神榜。”
叶云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这位地下世界的无上王竟强大到这种地步。虽然如今这位社长大人清心寡欲,不问世事,将社里的所有事物都交给了副社长陶黑石打理,但是落雨社的强势存在与鬼谷子的威名是分不开的。 微云淡月,野棠花落,夜凉独自甚情绪。 “那青帮的尉迟无命呢?”
叶云重新荡起秋千,两手张开,享受着清凉的夜风。
影子的声音再次如幽灵般响起,并不响亮:“青帮的尉迟无命很另类,属于人见人怕,鬼见鬼愁。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置生死于度外,招招搏命。”“怎么听起来这么鲁莽?他是长得黑炭炭的,满脸络腮胡子,然后高大魁梧、虎背熊腰什么的吗?”
叶云对这号神级的人物有些好奇,按说到了神级的大宗师,武道修为极其高深,断然不会这样不顾一切才是,听起来这个杀神倒像一个愣头青。
“不是,恰恰相反,尉迟无命长得很矮小,而且极其难看,獐头鼠目的。”“……”叶云又一次汗在原地,低声咕哝道,“怎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影子沉默片刻,讥诮道:“少主,你武侠小说看多了,你以为高手一出来都是英俊潇洒、伟岸挺拔的吗?道貌岸然才是最可怕的。曾经有两个来自东北白山黑水堂的八品高手到松江找尉迟无命决斗,一招,仅仅一招,两名八品高手就倒在了血泊中,长眠不起。”
“尉迟无命什么来历?”
叶云凝眉道。
“他是一名清静无为的道士,属于大器晚成的神级人物。年轻时在川蜀的青城山道观习武,一身武功非常了得,博众家之所长,既有太极拳的刚柔并济,也有形意拳的变化多端,又有八卦掌的内外兼修。后来觉得学有所成,便离开道观,到京城挑战誉满天下的皇甫寺的四无拳,可每次都铩羽而归。在第五次被皇甫寺打败后,痛定思痛,重新回到了青城山。”影子和盘托出。
川蜀省的青城山是天下名山,山涧流水至上而下,川流不息,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声、雨声、流水声混合起来,仿佛是天籁之音。著名作家老舍就在他的作品《青蓉略记》里惊叹青城山“青得出奇”,是一种使人吸到心中去的“似滴未滴,欲动未动的青翠”。 青城山的武术历史悠久,世人有“南武当,北少林,峨眉宏佛法,探本到青城”之说。 “觉得自己有辱师门,回去负荆请罪?”叶云打趣道。
影子没有理会叶云的贫嘴,轻声道:“他在山里悟透了陶渊明的《拟挽歌辞》:‘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然后独创了‘木空形枯’这一门心法武功,即在打斗中,忘掉所学的招式,以无招胜有招,将生死置之度外。”“鱼生于水,死于水;草木生于土,死于土;人生于道,死于道。木空形枯,把木掏空了,形也就不见了,这尉迟无命所创之式果真不同凡响。”
叶云轻轻一叹,感兴趣问道,“那他后来怎么归入杀神榜的?他又去找皇甫寺比武了?”
影子摇摇头,淡淡道:“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谁?”
“半日仙。”
“怎么又有半日仙的事儿?”
“嗯,当时尉迟无命离开川蜀,来到松江创下青帮时,半日仙为他算了一命,留下一句:心无诸佛亦无形,不为苍生终为神。此后,世人就将他归入了杀神榜。”
叶云皱了皱眉,微微眯起双眼,眸子里闪着寒意,问道:“半日仙有这么大能耐?仅凭他一句话就可以将一个人归入神级人物?”
“我不清楚,这些都是老爷子告诉我的,他让我在你问起的时候,全盘托出。”
影子没有任何感情道。
叶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轻声问道:“影子,要是老爷子和燕老跟这三个神级人物比较起来,你觉得谁更厉害?”“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两位老人的武功。”
叶云微微叹了口气,望向天上朗朗明月,感慨道:“哎,这世界上的高山总是那么多,当你爬过了这座山,以为到了地之颠了,却不知在某个地方,有更高的山等着你去攀越。‘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太白的这句诗除了是赞美孟浩然外,何尝不是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慨呢?”
“少主,老爷子跟我说过,你会成为杀神榜中的一员。”
“老爷子真这样说过?”
“嗯,我很相信老爷子的话。”
“但愿有那么一天吧。”
“会有这么一天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上去吧,不然那鬼丫头又要发飙了。”
叶云起身伸了个懒腰。
影子没有动,忽然问了句:“为什么你要收下他的六十万?”叶云怔了怔,没想过影子会抛出这么一句,轻笑一声,解释道:“没特别意义,只是想让银狐安心,他那种老狐狸似的人物,肯定是精打细算的,如果我不要的话,不晓得他为了让我娶他女儿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影子似乎很不喜欢那个银狐,冷冷道:“要不是小姐在我来宁州前,再三叮嘱我万不可伤害他,恐怕我的子弹早就射穿他的眉心了。”
“妈妈跟我说过,银狐救过我们。”
影子冷哼一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转瞬消失在黑暗中,再无踪影。 朦胧月光下,一个年轻人缓步走着。 倏然,他停下了脚步,抬头凝望着夜空,夜色苍茫。 在浓浓黑幕下,他又见到了那只不知名的雄雕。 它展开如蓬般的双翅,发出一串嘹亮的鸣音,遨游在苍穹与天地间,丈量着浩渺的时空。 年轻人嘴角轻轻扬起一个诡魅弧度,自言自语道:“神级人物,到底有多神?”
—————— 吉鸿昌言:路是脚踏出来的,历史是人写出来的,人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 社会犹如一片汪洋大海,每个人就是航行在这片大海中的一影孤帆,掌舵掌的好,那么就会向着彼岸径直驶去,如果驶偏了航向,很可能会触礁沉没。而对你有益之人,如亲人挚友,就像那座指明前程的灯塔,让你的前方永远是一片光明;而对你无益之人,如敌人损友,就像狂风迷雾巨浪,让你迷失方向。 所幸的是,狂风迷雾巨浪终究会消失,而灯塔则永远在那里为你守候导航。 最近这些日子,瘦猴和他手下弟兄们的精神面貌可谓是焕然一新,每天都打扮得斯斯文文的,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手里夹着一个公文包,人模狗样的,捯饬得像在拱月区那几幢高耸入云的大厦里混日子的金领白领,分成几批,轮流到舶来区找古一语谈金属铸件厂的买卖问题。 久旱逢甘露,古一语始初还是喜出望外的,因为这个烫手山芋终于有人问津了。银行追债追得紧,如果再套不了现金还贷的话,这个家肯定得完了,老婆已经因为这事跟他闹了好几回,天底下哪个女人都不愿跟着一个窝囊废,家庭问题比起债务问题,更令他头疼。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几趟买家都是周扒皮在世,尖酸刻薄,出的价是一家比一家低,让古一语“有竞争对手,就有上升空间”的想法落空,整天蹲在家门口,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闷烟,看着满地的烟屁股迎风落泪,本来就稀疏的头发愈发少得可怜。 这间铸件厂是他老头子留给他的,烂摊子,是在1980年时建成投产。那一年,京城最高层和内阁刚刚批准华南和闽南成立经济特区,其他省份的沿海城市对于出口贸易还没有太大的权限,因此,一些小规模的工厂大行其道。 这间铸件厂位于西山区的一个小村落旁,依山傍水而建。如果这是一幢度假别墅,估计还是不错的,环境优美,风景宜人。但一家工厂伫立在这里,就有点鸭头安在鹅颈上——不像样,别的不说,单就交通往来就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这条小山村叫枫岭脚,地势偏远,与世隔绝,属于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边缘村落,远离市中心,经济不富裕,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就是黄土洒上一些石米完事了,特别不方便,车一过,风尘滚滚,黄沙弥漫,仿若北方春季的大范围沙尘暴。 当初古一语的老头子选厂址选在这个古老安详的村子,有几个因由:一,这里有条小河,生产用的水源好解决;二,这里的地价非常便宜,可以降低生产成本;三,这里的村民纯朴,好说话。而厂子的这块地是属于村集体的,本来不能当宅基地卖出去,但古老爷子有能耐,请村里干部到镇上吃了一顿晚饭,临走每人再塞了一只红包,就给办妥了。 厂子也知恩图报,每年都会给村民一些分红,虽然钱不多,但每个人都念着这小厂的好。 前些年,有一些环保NGO向市府提过要关闭这个厂子的建议,因为厂子生产时,排出的废水废气特别严重,时任市长的庞月明非常重视,责令有关部门尽快落实,查封这间厂子。枫岭脚的村民得知消失后,义愤填膺,在市政府广场门前集会了多次,虽然屡屡被公安机关拘留,却百折不挠。庞月明被折磨得没辙了,在政府例会上骂了几次“刁民难伺候”,便不再过问此事,封厂一事也不了了之。 在瘦猴他们和古一语谈判期间,叶云和苏湄两人开着车偷偷去那家工厂实地考察过。 叶云万分感慨,这陈旧古董一样的铸件厂实在是破落不堪,能撑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了。 这家厂子小得可怜,也就四亩来地,有一栋破旧的小楼,就权当厂子领导办公的地方,厂房就是用铁皮简陋搭起的几间房子,厂房前竖着一只大转炉,属于这家厂子的地标了,村民都管这大转炉叫“钱磨子”,只要它能转起来,这分红就少不了。可惜这会儿,那大转炉就像一个出土文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日晒雨淋,历经风霜,表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铁锈。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在古一语差不多绝望之时,端木子路适时踏进了他家的门槛,也踏进了他的心坎。 他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常常和他打照面的神算子竟会是一家公司的股东之一,熟人好办事,再加上前面的那些报价让他心灰意冷,这会儿好不容易价格回暖了,就不要轻易放过,所谓“手中的一只鸟,胜于林中的两只鸟”,钱不握在手里始终不安心,因此,厂子的买卖谈判得异常顺利,以四十六万谈拢。 终于,江山有了第一份实物资产,虽然拿不上台面,但好歹蚊子腿也是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