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四大启蒙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曾说过:私欲之中,天理所寓。
老人听到叶云要五十万,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他不怕叶云向他狮子大开口地索要,就怕叶云客套拒绝他的一切帮助,那说明这孩子仍存有芥蒂之心,不愿意和他多交流。只要能缓和与这年轻人的关系,别说五十万了,五百万他都愿意给。 老人咳嗽了好几声,望着已经挣扎着站起来的狐四,轻声道:“把卡给他。”“这张卡里,有六十万。”
狐四诺诺道,掏出银行卡,微微有些颤抖地递给叶云,眼神中还是不留痕迹地带着些许惧意。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武功会如此了得,他擅长的是跟踪、隐匿,武功并不高,但反应速度是一流的,却没想到在这年轻人面前不堪一击。
叶云接过来,不卑不亢道:“未来岳父,这六十万里面,有五十五万是我借你的,还有五万是小青应得的,她的论文在宁大的《校园周刊》上获奖了,奖金是五万。她人不在了,学校不会发给她,只能你给了,我替她存着。”“很好。”
老人颔首微笑。
这年轻人对身边的人重情重义,自己将女儿托付给他,也会放下心来。 “孩子,其实今天我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情。”老人沉默了些久,轻声开口道。
“你说。”叶云移步走到窗边,负手看着墙上那幅用狂草写着“银狐”的字帖。
“你知道我有家上市公司吧?”老人又晃起了摇椅,一上一下,像孩童玩的木马。
“玉笛传媒集团。”叶云依旧看着那两个狂草字,直接将公司的名字说了出来。
“你知道我有黑道背景吧?”老人继续说道。
“曾经在宁州独领风骚、但十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银狐堂。”叶云细细端详着两个狂草字的笔势。
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知道,只是他不想说而已,这有点类似于帝王心态,高深莫测。 “我想我女儿接管玉笛传媒,你接管我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老人终于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吗?”叶云转过身,望向神态如采菊南山下般安然的老人。
“嗯?”老人皱皱两道灰白眉毛。
“我不是一个很好控制的人。”叶云又将视线回到字上,一笔一划,一勾一点地揣摩着。
老人轻轻叹息,不再强求,又拿开木塞,浅浅抿了一口酒,馥郁芬芳。 叶云指了指墙上那帖狂草,感兴趣问道:“你叫银狐?”老人点点头,望着那帖狂草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淡然一笑道:“有些记忆被焚烧掉,有些记忆被埋在心底,岁月如流水般地划过,直叫人叹息岁月不饶人啊。这称呼已经很多年没被提起喽,有时我都记不起这是自己的称呼了。”
“那字是谁写的?”
叶云好奇问道。
老人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反问道:“你觉得那字怎么样?”叶云端详着那两个字,缓缓评价道:“狂草要写好很难,讲究‘藏真妙于瘦’,强调在一泻千里的笔势中能保持中锋行笔,逆锋起笔,用锋尖在纸面上条约出瘦劲凝练而富有圆转弹性的线条,最高境界是达到‘折叉股’和‘万岁枯藤’的艺术效果。”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两个字在结字和章法上疏密有致,斜正各异,大小不一,虚实相合,枯润错落,形成了强烈对比,行笔有如虺蛇奔走势,旋风骤雨声响满屋堂,给人以昂扬激越的美感,不失为狂草中的精品,不知是哪位书法名家的作品呢?”
老人大笑而起,喜悦道:“你的评价,和宁州著名书法家俞知堂老人的评价一模一样。孩子,我想俞知堂老人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肯定会乐开了花的。这幅字不是什么书法名家的作品,只是我一个朋友所作。”
“哦?”
叶云更是惊讶。
写出这样雷霆万钧的狂草,竟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人,这对功名利禄也看得太轻太淡了吧。 “这个人我想你应该认识,原来的宁州市委书记、如今的副省长张至清。”老人微笑道。
“噢!”叶云低呼一声,瞳孔骤然睁大,他从没想到一位政坛上的显赫人物竟能写出如此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狂草来。要知道,狂草十分注重“以狂继颠,气成乎技”,必须是宽广豁达、志存高远之人才能练就。叶云自己就曾经对着怀素和尚的《自叙帖》练了很长时间,却始终不得其精髓,狂草太难了。
“没想到吧?”老人轻笑而起,此时的他更像一只看透人心的老狐狸。
“没想到。”叶云也笑了笑,可笑容中夹杂着不可捉摸的意味。
“重剑无锋。”老人轻声感慨道。
“的确。如果有机会,我还真得会会这位著名的政坛风云人物。”叶云带着几分憧憬。
“会有机会的。”老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那我以后叫你银狐?”叶云扬扬如刀双眉。
“随你喜欢吧。”老人笑道。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起来。 ———————— 叶云离开后,书房恢复了安静。 几盆绿色植物也重新鲜活过来,绿得诱人,沁出微微的馨香。 佣人已经将书房收拾干净了,破碎的桌子、盆栽、茶杯都被清扫而空,老人正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而狐四则捂着挨了叶云一拳的肚子坐在老人旁边的椅子上,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瘦削的身子却仍很疲惫,只能靠着椅背坐着。 “狐四,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很多。”老人闭着眼睛微笑道。
“老爷过奖了。”狐四一笑就堆砌起满脸褶子,腹部的疼痛感让他难受得够呛。
“你能故意让孩子发现你的踪迹,而不引起他的怀疑,很不错,很不错啊。”老人轻笑道。
狐四谦虚一笑,换了一个让腹部更舒服的坐姿,低声道:“其实他已经很厉害了,只不过经验不足而已。他是这么多年来我遇到过的唯一可以跟上我步伐的人,假以时日,我恐怕使出浑身解数,也很难不被他发现啊。”“这孩子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很多,我们林家要崛起也是要靠他了。”
老人幽幽道。
“老爷,为什么要让他发现我的踪迹?”狐四有点疑惑地问道。
“哈哈。”老人睁开双目,大笑而起,真的像极了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淡淡道,“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打草惊蛇’,说的是做法不谨慎,反使对方有所戒备。但我要反其道而行之,将蛇从草丛里的暗处引出来,那么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它暗中使坏了。这孩子太强大了,必须要让他戳穿了你的行踪,那么一来,以后他就不会这么容易怀疑到你,你办起事来就可以从容很多了。”
狐四心悦诚服,恭声道:“老爷,您不愧是银狐啊。”
老人仰天大笑,笑声充满了快意。 “老爷,那您看这三把刀怎么会到他的手上了呢?”
狐四怎么也想不通这事。
老人微微眯起双眼,陷入深深思索中,沉声道:“我也想不到是那方势力在帮着孩子。这三把刀是烈刃从落雨社拿出来的,我当初还以为是落雨社发现了什么,拿了这三把刀,没想到竟然是被孩子拿到了,看来还是有其他势力在啊。”“会不会是燕中天?”
狐四猜疑道。
老人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是他,他没理由让孩子识破我设的局。”“这事太过蹊跷。”
狐四皱眉道。
“看来这潭水比你我想象得要深啊。”老人叹声道。
狐四也叹息,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不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他?”老人轻轻磨沙着手里的紫砂壶,伸出两根手指,淡淡道:“有两点。《道德经》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知道适可而止,方能远祸保身。孩子知道的太多,对他没有好处,很可能会陷入危险,我不能让人伤害到他,这是其一。这第二点就是,如果让他都知道了那些事情,他还会去刨根问底吗?我的计划,必须是在他去追寻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实施的。”
一衣带水。 老人端着紫砂壶,抿了口酒,润润嗓子,眼神微微流着狠意,耐人寻味道:“当年落雨社吞掉我们银狐堂时,我就起过誓,要将落雨社永远地铲除,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这孩子,所以我才会等他等了二十四年。”
狐四凝重地点着头,转头望向窗外,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走在黑夜中的两个身影。 月光漫漫下,其中一个身影似乎无比高大,往前迈的步子无比坚定。 —————— 月亮,弯弯的,像纺车,纺着她浪漫的遐思。 千万楼间静悄悄,不愧为一个高档住宅小区,没有一丝杂音。 只有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忍受不住夏天的寂寞,不合时机地幽幽鸣唱起来。 叶云缓缓走着,步子显得很悠闲,可心里却吊了一个千斤坠,如刀双眉一直紧锁,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烦心事。李青鱼跟在他身后,脸上却耸人听闻地出现了一道血痕,血迹已经干了,却仍残存着一些,像一抹大红胭脂,触目惊心。 对于这桩婚事,叶云没有办法反对,这是母亲嘱咐下来的,只好惟命是从。 不过从内心来讲,他是不愿意的,这无可厚非,娶一个不知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美是丑的女人作妻子,总让人有种上贼船的感觉。以后是相敬如宾,还是与虎谋皮,谁能知晓?而母亲也不知如何谋划的,没跟他透露这个女人一点情况,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他让金爷查了很久,却杳无音讯。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像没有放糖加奶的咖啡,苦得难以下咽。 方才银狐告诉他关于母亲的那件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事先设好的局,目的就是为了把母亲从家里面赶出去。因为天底下不会有哪位母亲荒唐到在儿子的满月酒以及定亲酒那天也要做这种苟且之事,而且是在同一间酒店的客房,还有那么巧被人开门撞见。况且他母亲如此的贤良淑德,如同仙女下凡,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来? 母亲肯定被人陷害了。 念及此,叶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坚毅的嘴唇抿成了一条不屈的细线。 要想拨开这个迷局,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小叔才行,只有他才知晓整件事的经过,只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必定可以从其中找到一丝刻意而为的蛛丝马迹。但茫茫人海,还不知自己的小叔是谁,生死如何,到哪找去? 想到这,叶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忽而想起了什么,叶云眼神一亮,心里仔细地琢磨着。 为什么银狐要通过小青设这个局让自己去杀刘三爷的儿子?难道这是银狐在暗示自己什么,刘三爷知道自己的一些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突破点似乎只有在刘三爷身上了,而且刘三爷已经知道自己是杀他儿子的人,为什么没有对自己采取下一步的报复行动呢?难道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叶云皱了皱眉,摇摇头,当场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如果刘三爷知道自己的事情,为什么在十里清扬初次见面时却不认识自己?难道是他在刻意掩饰,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说他背后有人在控制着他?可他背后的人是谁呢?他会告诉自己吗?所谓虎毒不食子,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死都可以置于不顾,难道他还怕什么其他威胁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这些想法像一场不可逆转的海啸,汹涌澎湃而来,在叶云的脑海里百转千回,直到将所有想法都冲得无影无踪。叶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将这些鹬蚌相争的想法撇在了一边,这次第,惟有见步行步,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