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啊,停电了!”许子衿下意识抱头,低声呼道。
叶云一凛,瞬间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遽然望向一个黑暗角落,问道:“有事吗?”须臾,从那个黑暗角落传来影子那把足以令人稳定心神的声音:“没事,正常停电。”
叶云这才放开许子衿,微笑道:“丫头,害怕吗?”
“不害怕,有你和影子在,有谁敢来?”
许子衿摇摇头道。
此时她脸上红红的,像发烧一般,好在屋里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叶云起身,轻声道:“你等等,我去拿蜡烛。”“嗯,小心点,别碰着。”
许子衿不忘叮嘱道。
不一会儿,叶云捧着一支点燃的白蜡烛从房里出来,颤动的烛光,温柔的乳黄色,屋内终于收获了一片亮堂。 夜就这样,静静地在烛光中流淌,悄无声息。 许子衿环抱着双腿,香腮顶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微颤,凝视着那根蜡烛,百感交集道:“这样的烛光之夜真漂亮,让人卸去尘世的喧嚣,淳朴而温馨。若不是停电,我几乎都快要忘却人世间竟还有烛火这样美好的宝物了。”烛影摇曳。 她轻轻哼起一首《古风乐府》:“烛影摇,烛影摇,我有孤身若烛影,摇摇左右向何边……” 叶云静静听着,等她不唱了,才低声呼道:“丫头?”
没有反应。 叶云揉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不是说要去大不列颠皇家音乐学院吗?怎么还想报宁大?”
还是没有反应,许子衿的视线只停留在烛光上,一动不动,似乎出了神。 “丫头?”
叶云又轻声呼道。
“嗯?”许子衿这才回过神来,双眸迷惑地看着他,屋里有点热,她额头上有着细密汗珠。
叶云拿过一本杂志,轻轻帮她煽着风,微笑道:“我是说,你的钢琴梦呢?不追求了吗?难怪前段时间小宝在广记茶餐厅看到你时,说曾经在华沙见过你。我听影子说了,去年你获得了华沙肖邦钢琴大赛金奖桂冠,德国汉诺威戏剧音乐学院要收你,你却不肯去,为什么?”许子衿视线转回烛光,毫不在乎道:“不为什么,不想去,不想那时候去。”
“唉,多好的机会,你就这样错过了。那这次呢,为什么还不去大不列颠?”
叶云问道。
“你很想我走吗?”许子衿侧过来脸,盯着他,语气很淡,像清明谷雨。
叶云拿着杂志煽风,力度估计有点大,烛影都有些恍惚,嗫嚅道:“不是我很想你走,只是那是你追逐的梦啊。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是全力支持你的。哪怕你要我摘下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去为你摘下来。”“说的好听。”
许子衿撇撇小嘴,探身拿过几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略带生气道,“去大不列颠的事儿我有分寸,我已经规划好了,在宁大读两年再走,这事儿我跟爸爸妈妈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
“那老爷子呢?”
叶云问道。
“你真烦!”许子衿瞪着她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拿起抱枕,狠命砸了叶云一下,没好气道,“等成绩出来了,我就回趟云浮山,那时候再跟爷爷说就是了。叶云,你是不是恨不得我现在马上就出国,远离你的视线?”
“当我没说过。”
叶云连忙道。
他知道这丫头真的生气了,因为每次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就是她真正生气的时候。 “那不就完了。”许子衿微微一笑,端起桌面的茶杯一饮而尽。
她并不嗜茶,只是在叶云的影响下,对茶也是相当有好感。 对于这丫头的脾气,叶云是相当了解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从不掩藏,清丽无伦的脸庞露出了微笑那就代表她的气已消了大半。他也将视线转到烛光上,那小小亮光不断跳跃着,像是个调皮淘气的小孩。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沉默是此刻的主旋律。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恪守着陈规,坚贞不渝地不违背原则。 “小七哥。”许子衿忽然开口道。
“嗯?”“爷爷为什么要你来宁州?”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那你想来这儿吗?”
许子衿定眸凝视着他。
叶云皱皱眉,还真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他从来就没认真想过,或者说,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思索半晌,呢喃道:“我也不知道,毕竟来这里之前,妈妈是极其不情愿的,我于心不忍,但我又很想来这里弄清楚点东西。”“为什么要弄清楚?”
许子衿重新拿了几张纸巾,温柔地帮叶云擦拭着汗水。
“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躁动不安,却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来世。’我不能这么糊涂地活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就太失败了。”叶云平静道,闭上眼睛,任由丫头擦拭,嗅着她的幽幽体香。
“那你现在查到点什么了吗?”许子衿感兴趣道,将几张纸巾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
“没有多少头绪,一步一步来吧,总会有蛛丝马迹的。”叶云微笑道。
许子衿拿过橡皮筋,扎起长发,露出完美侧脸,问道:“薇姨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
叶云微叹口气,又抿了口茶,眼神深邃,“也许她不想再忆起以前的东西吧,毕竟往事不堪回首;也许她不想我参和进来,怕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会有危险。你也知道,我是伴随着无数暗杀长大的,死亡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有好几次我就到了边沿了,妈妈回忆起来总是心有余悸,特别不愿意我遇到危险。”
“我也特别不愿意你遇到危险。”
许子衿也叹了口气,幽幽道,“所以我小时候总缠着爸爸跟我讲关于你的事,想帮你弄明白背后的事情,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吗,我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儿都使出来了,他还是铁石心肠,我真没辙了。”
“对世说叔来说,你那些招儿都使腻了,怎么可能还买你账呀?不过,这些事情既然他们不愿讲,我就自己去弄明白。尼采不是有句名言吗?‘自从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自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能抗御八面来风,驾舟而行。’你信不信,我迟早会发现他们掩藏的东西的。”
叶云坦荡一笑。
“嘻嘻,小七哥那么厉害,当然能找到了,我也帮你忙,我鬼点子可多了。”许子衿嫣然笑道。
叶云颔首微笑,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丫头,问你个事。”“什么事?”
“你知道‘长弓交错,遮天蔽日’是什么意思吗?”
叶云问道。
“‘长弓交错,遮天蔽日’?”许子衿皱起极好看的黛眉,“这句话是谁说的?”
“是一个很怪异的算命先生,叫半日仙,他赠送给我的一句话。”
叶云又想起了那天的丹青巷。
“什么,半日仙?就是那个‘一叶落而知秋,一言出而知命’的半日仙?”许子衿兴奋地一跃而起,娇声道,“天啊,小七哥,你太幸运了!你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想得到他的一句半语吗?听说香江的那几名顶级富豪联合筹资一个亿,就是为了让他算一命,一个亿呀!不过遗憾的是,始终无法找不到他的人。”
“他们真是有钱没地花了,多捐点给希望工程,不知多少孩子可以坐在宽敞的教室读书。”
叶云撇嘴道。
“切,没见识。我睡了,不理你了。”许子衿起身往房间里走去,还不忘将那支蜡烛带走。
“喂,丫头,你还没给我解释呢。”叶云无奈道。
许子衿转身朝他做了个鬼脸,冷哼道:“大师说出的话,岂是我这种凡人所能解释的?”“那你总该有点想法吧?”
叶云摊手道。
“我现在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睡觉。施主,妄念徒增烦恼,你还是早点安歇吧,嘻嘻。”许子衿耍无赖道。
伊人转身回房,空留余香。 叶云苦笑一声,唯有躺在沙发上,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很多事情,一边进入梦乡。 窗外很黑,房间内一盏恍惚的淡黄色,依旧温馨。 许子衿坐在床上,摸着那个让叶云百思不得其解的黑盒子,没有丝毫的倦意。 “为什么不想去大不列颠?”忽然,从一个黑暗角落传出了影子的声音。
许子衿没有抬头,只是温柔地抚摸着黑盒子的边缘,喃喃道:“我有八年没见到他了。”“然后呢?”
影子冷声道,没有人间的七情六欲。
“这一回好不容易见到,我不想又这么快就分开,过两年再说吧。”许子衿语气坚定道。
“你傻,你明知道他……”影子还没说完。 许子衿赫然抬头,望向那个黑暗角落,直接打断他的话语:“我就傻!我就傻!影子,你知道吗?一年前,我赢得了华沙肖邦钢琴大赛金奖,那是钢琴界无比的荣耀,获得此奖的能有几人?国际乐坛评论界也称,这是震惊世界琴坛的一大壮举。我应该高兴才对吧?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没有他的欣赏,琴声再优美动听,也是徒然的。影子,你明白吗?”“小衿……” “不用说了,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最起码我要把他看在眼里。”
烛,一点一点融化,流淌下泪,又干涸为冷酷。 瞬间,似乎全世界已仅剩下粒有亮光,照在那张清丽无伦的脸上,显得那样的坚定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