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小区,夜深人静寂寞时。夜空中的一弯银钩,洒下无限清辉。一个年轻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手里抛玩着一颗小石子,抬头三十度仰望着夜空,眼神干净空灵。他静静坐着,月光投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稍显孤独,形影相吊。晚风微微吹来,花香一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真的能用它寻找到光明吗?”
年轻人微微叹息,看向更远的远方。也许那里有光明吧,因为那是母亲所在的方向。他忽然觉得有点累了,心累。当初母亲不同意自己来宁州,虽然不知究竟为何,但他总是很听妈妈的话。然而老爷子则坚决要求自己来宁州,态度异常强硬,并以死来威胁母亲。那一晚,母亲一个人关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云浮山顶的整个草庐都能听到那弱弱的哭泣声,其声鸣鸣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第二天,母亲便同意了老爷子的要求,并交给叶云一个黑盒子。叶云来到宁州后,一直谨遵母亲的教训,不显山不露水,藏匿锋芒,低调却不卑微。然而,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他挺身而出,他有些心力交瘁了。这种心态并不是他应该有的,他以前可以连续战斗72小时,神经保持高度紧张状态。因为稍一放松,迎接他的,可能就是一颗索命的小小子弹。是小青的乐观淡化了他的韧性,抑或是苏湄的妩媚柔化了他的坚定?叶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自嘲笑了笑,手里抛玩着小石子,俏皮地荡起了秋千。忽然,他眉头皱了皱,旋即舒展而开,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轻声道:“出来吧。”
“云少,怎样都瞒不过你。”
一个中年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笑容灿烂。叶云没有转头,只停下了秋千,轻笑道:“我习惯独处,对周围的细微动静很有心得。”
一个从小就在躲避暗杀中长大的人,自然而然地要比普通人更像狼那样机敏警觉。正如盲人的耳朵一向很灵,如果一个人的眼睛看不见,岂非只有专心用耳朵去听?“那我不正好撞在枪口上了吗?”
中年人故作哀叹道:“你已经很不简单了,能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才被我发现。”
叶云微笑道。“能得到云少的夸奖,真是莫大的光荣。”
中年人憨憨一笑,显得快意尽然。“行了,马屁留着下次再拍吧,你猜我今天碰到什么人了?”
叶云轻声道。“谁呀?”
中年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张啸。”
叶云蜻蜓点水道。“什么?”
中年人则没有他那份淡然心境,很震惊,“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带着一群小弟,想要报复我。”
叶云微笑道,漆黑的眸子遥望星空。“然后呢?”
中年人愁眉不展,他知道,拿鸡蛋去碰石头,无疑是玩火自焚自取灭亡。“然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叶云荡起秋千。“哦,成了朋友……等会儿!啥,啥玩意儿?我现在有点懵啊,先让我捋捋!云少,您是说…和张啸成了朋友?”
中年人瞠目结舌,这年轻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他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很难想象那个张家二公子竟肯一笑泯恩仇。要知道,男人之间为了女人起争执,很多时候纯粹只是面子之争,而面子就是男人的命根子。“你不信?”
叶云淡笑道。“不是不信,是不敢置信。”
中年人余惊未散。“多个帮手,总比多个对手好。”
叶云轻轻一笑,透着浓厚的算计味道。“云少,您真是高屋建瓴啊,这么说,我们几个不用再躲了?”
中年人有些兴奋道。“我想是的,你觉得呢?”
叶云漆黑眸子笑得愈发明亮,可与那弯新月媲美。“毋庸置疑了。”
中年人抚掌大笑,感激涕零地望着这个神秘如夜的年轻人。他们几个在计划败露后,怕被打击报复,立即像大革命时的地下党员,纷纷藏匿起来。这种逃犯式的黑暗生活,使他们终日惴惴不安,但在强大实力面前,他们不得不低头。而现在,颇有点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重生意味,怎能不惊喜欲狂?叶云温煦笑着,秋千如钟摆似的摇晃,忽然问了句:“我交待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中年人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叫苏湄的女人住在古城区的丹青巷,宁州美术学院对面,那是一片老城区了,建筑大都是明清两朝的。她如今在昊天集团工作,有一位重病住院的父亲,母亲开了一间小餐馆,家庭并不富裕,她却纸醉金迷,开名车,穿名牌,怕是被哪个大老板包养了。”
教父告诉世人:不要让女人左右你的思维。叶云一向谨言慎行,任何事都会瞻前顾后,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苏湄,纵使他更愿意相信她就是一个纯情的女人,但在没有完全知根知底的情况下,还是要保持警惕,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老爷子从小就开始教他的人生必修课。极品女人是一种剧毒,一旦被她勾去魂魄,无药可解。纵然你翻遍了《本草纲目》,也找不到一条可以解脱的秘方。“老金,这么短时间能摸到这么多料,你可真不简单啊。”
叶云语气淡然道。“不敢不敢,只是混江湖的时间长一些,朋友多一些。”
中年人连忙正色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不对。”
叶云微微一笑。“没紧张。”
中年人嘿笑几声,僵硬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拍着马屁道,“我是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您的正确指挥之下,您的……”“得得得,打住!”
年轻人停下秋千,赶紧扬手阻止,看着眼前这个讲套话讲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境界的中年人,苦笑不迭,“您老拍马屁的功夫可是日渐高明啊,不去搞政治都冤得慌。”
“我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中年人一本正经道。“我也不是。”
叶云认真道。两人沉默住,心有灵犀地对望了眼,同时大笑而起。中年人很欣赏年轻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又喜欢他这种平易近人的性情。这种人,天生就是站在舞台的王者。叶云眺望天际,忽然问道:“那个在十里清扬暗中观察我的人,你查到点什么了吗?”
中年人皱眉想了想,轻声道:“云少,你指哪个?那一男一女?”
“不是。”
叶云否认道。“瘦骨嶙峋的那个?”
中年人又问道。“嗯。”
叶云点点头,轻声道,“他的风格,跟我之前遇到过的三个人很像。”
中年人微微欠身,略带惭愧道:“对不起,云少,那人的反侦察能力和遁迹能力太过高明,他总是挑暗的地方和人多的地方走,瘦猴和胖虎怕被他发现,就远远跟着,那人每次都像水分蒸发一样,不知不觉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没关系,继续留意吧。我不想让他死,只是为了找出他幕后的人。”
叶云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人就是不希望他过上平静生活,侧脸看向身旁的中年人,微笑道,“老金,你的侦察能力果然不弱。”
“这不算什么,小试牛刀而已。”
中年人走前几步,站到年轻人前面,负手而立,与他一样仰头观月,轻笑道,“想当年在安南打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作为一名特种侦察兵,单枪匹马闯入小安南的心脏地带,搞得他们是天翻地覆。”
“真的假的?”
年轻人狐疑道。在他眼中,这个憨厚到有点蔫坏的中年人心思细腻,十分的老成见到。信任?远远谈不上,不过却从不对他疑神疑鬼。郭德纲的《大实话》里有这么一句:说朋友亲,不算个亲,朋友本是陌路的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朋友翻脸就是仇人。对于这个直钻人心的说法,他不会认同,也不会驳斥,他以为,既然把对方认作了朋友,就应该有着一份起码的道德底线,将心比心。更何况,这中年人的确能耐非凡,算无遗策。由于战争的残酷无情,给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使得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部队退役后,竟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行骗之路,拿着一叠伪造的各种军队和政府证件,摇身一变,一夜间成为了南京军区少将,从此辗转大江南北,一路灯红酒绿骗吃骗喝,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这样的人,不是丧尽天良的诈骗犯,就是明见万里的战略家。“如假包换。云少,不是我跟你吹,想当年,我在安南那块小地方进出自如,比长坂坡的赵子龙还要浑身是胆。”
中年人拍着胸脯自夸着,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闪烁起许多难以忘怀的印记,转身,还没来得及继续娓娓道来,愕然喊道,“哎哎哎……云少,你怎么走了啊?我还没说完呢!”
叶云已经离开了挺远的距离,只有那空无一人的秋千还在慢悠悠晃荡着,他步履匆匆,头也不回,扬声道:“你丫就会老生常谈,那个‘想当年’的事情已经说了十万八千遍了,你跟瘦猴他们说去,别烦我!”
说完,就消失在了夜色中。“真想看他成为万人之上的样子,那应该是‘傲立天地轻,笑尽世间情’的不可一世吧。”
中年人轻声自语,负着手注视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浮起一个扑朔迷离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