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时至暮春,淡淡的花香与暖意一起融化在微风之中。  雍都到了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为庆贺封禅、赏赐功臣,皇帝于太殊宫设下一场大宴。  当今圣上似乎格外在意那些风雅之事。  宴席并没有如寻常那般在大殿内举行,而是沿溪设在了御花园之中。  世家贵族与朝臣泾渭分明、分坐溪流两畔,气氛也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今日封禅大典上的发言格外得帝心,易贯轩受赏颇丰。  刚才解除禁闭的慧妃,也随之扬眉吐气。  她穿着一身水红罗裙,上缀金玉,生生将兰妃的风头压了下去。  溪这头的热闹,将另一边衬得愈发冷清、凝重。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已经将马车上的对话传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彻查他们。  ——身处如此高位,有谁敢说自己是真的干净?  更别提早就有世家子弟,被送入了刑部……  此时贵族们已经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皇帝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将根深蒂固的世家连根拔起——无论他们究竟有没有反心。  坐以待毙,必死无疑……  溪间人影幢幢,晃得人心烦意乱。  文清辞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当今圣上对“名正言顺”这件事似乎格外在意。  而身为一位仁君,他更不会主动清缴世家。  ……近日以来,皇帝在朝堂殿下所做的一切事,全是为了逼反那群贵族。  《扶明堂》里,就曾有贵族选择铤而走险,试图刺杀过他。  如果文清辞没有猜错的话,这段剧情依旧会发生……  今天这场宴会,无疑是一个好时机。  “文太医,文太医,想什么呢?”

禹冠林突然出声,打断了文清辞纷乱的思绪,老太医看了他身前的桌案一眼,笑着问,“怎么半晌筷子都不动一下,可是不合口味?”

文清辞笑了一下,轻轻地放下了酒杯:“……方才在想芙旋花丹的配方,或许可以更精简一点。”

“……原来如此,”老太医乐滋滋地夹了一口菜,末了半开玩笑似的感慨道,“今日我也跟着文太医沾光了,生平头一次尝到这种佳肴。”

太医原本只能坐在宴席最末位,可是今天文清辞却被安排在了显眼的位置,离圣驾不远。  甚至就连桌案上摆放的食物,都是非同寻常的精致。  同为太医的禹冠林,也享受了一把。  “您开玩笑了。”

文清辞笑着摇了摇头,同时默默攥紧了案下那只手。  禹冠林的话提醒了他。  ——自己现在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太医,而是和谢昭临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要是真有刺杀的话,自己也躲不过!  下一秒,文清辞忽然重重地咳了起来。  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好,上回毒发之后又没能及时服用解药,伤了根基。  因而没咳几下,嗓子里就生出了一种熟悉的麻痒之意。  下一刻,丝帕上便染上了猩红色的血迹。  如点点梅花落入雪地。  “咳咳……”待平复之后,文清辞这才缓缓深吸一口气,他略有些抱歉的回眸对老太医说,“……席间的熏香略重,请恕我失陪片刻。”

卫朝是个香道盛行的时代。  席间烟雾缭绕,的确有些呛人。  禹冠林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到。  他愣了一下,慌忙说道:“文太医快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盯着就好。”

“这太劳烦您了,”文清辞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一会便回来。”

说完便带着药箱,缓步退出了席间。  文清辞能感觉到,附近一直有人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走离人多处后,文清辞终于深吸一口气,咽喉间的不适感也随之慢慢退去。  ——他方才的咳嗽是故意为之。  毕竟只有苦肉计,才能让文清辞获得暂时离席的理由。  太医署只有几个看门的侍卫。  如果有人要杀自己,那么回去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今晚,整个皇宫的禁军都集中在了御花园……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然而这并不代表文清辞离开宴席,真的只是为了出门换气。  有人远远跟着文清辞一起走了出来。  应该就是在席上盯着他的那个……  稳住。  此时自己要是表现出异常,那么对方绝对会提前动手。  文清辞缓缓调整呼吸,快步走入了凉亭。  他背对着那人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银针取了出来,接着以最快速度将银针扎入衣袖内侧,藏了起来。  文清辞的动作极快,银针只在空中留下几道虚影,便消失无踪。  受到体质影响,原主的内力并不浓厚,也没有什么习武的力量。  他擅长的只有暗器。  银针便是原主最常使用的武器。  穿书之后,文清辞每天都忙着读书治病,没时间去练习暗器。  但试了几次他便确认,这个身体的肌肉记忆依旧存在。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身为药人,药箱里的东西对文清辞而言通通无用。  他长舒一口气,一边继续装着咳嗽,一边随便从药箱掏出一粒丹药咽了下去。  缓了几秒,文清辞再次提起药箱,缓步走回了溪边。  这一切,都落入了不远处紧盯着他的人眼里。  冷风吹过湖面,带着淡淡的冷气,拂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他轻轻碰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银针,指尖那陌生的刺痛感,总算是叫他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  文清辞回到御花园时,正巧碰到宫女端着甜品入席。  精致的白玉小碟上,摆着莲花状的酥饼。  它方才烤好,还透着淡淡的热气,看上去很是诱人。  文清辞忽然停下脚步问:“这个酥饼,是用什么制成的?”

“回文大人,是花生。”

宫女赶忙行礼道。  “好……”文清辞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原本朝座席走去的他站在原地纠结半晌,终于还是换了个方向……  身为一名医生,文清辞实在不能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谢不逢被安排在了长宴的末尾。  周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可始终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今夜无月,唯繁星漫天。  滚滚星河不知何时落入了杯中,随着涟漪摇晃。  虽然坐的位置有些偏僻,但是谢不逢好歹是一个皇子,宫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殊对待”他。  少年面前的小案上摆满了精美的碗碟,里面盛满了山珍海味。  谢不逢随便夹起一筷放入口中,可下一秒便将筷子放回了桌上。  他在肃州与守陵的侍卫同吃同住,饭菜仅能果腹,压根没有什么滋味可言。  ……然而此刻,这一桌的宫廷佳肴,却令他难以下咽。  接着,谢不逢忍不住想起了文清辞亲手熬的玉兰花粥……  宫宴还在继续。  一身浅青的宫女,将玉碟放在了谢不逢面前。  她刚起身离开,忽然有个太监走来,将东西收了回去。  谢不逢不由蹙眉朝来人看去。  不等少年问,对方便笑了一下,赶忙解释道:“贤公公吩咐,将这殿下碟花生酥撤下来。”

说完便飞快端起小碟,离开了这里。  ……花生酥?  谢不逢对花生过敏,世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少年缓缓朝杯中不断晃动的星影看去。  他的饮食由文清辞一手包办。  前几日,文清辞在饭菜上点缀了些花生碎,接着谢不逢的胳膊上便起了红疹,且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见状,文清辞很是郑重地叮嘱他,未来一定要注意,绝不能吃任何带有花生的食物。  并且无比详细地介绍了什么叫做“过敏”。  想到这里,淡淡的暖意从谢不逢的心间滑了过去。  他下意识在宴席间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宴席临水而设,恍惚间少年借着轻晃的溪水看到——自己的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琥珀色的眼眸中,竟也漾出了几分陌生的温柔。  下一刻,谢不逢突然闭上了眼,并紧紧地抿住了唇。  ……千万不要忘记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对你这样好的。  你只是他的实验品而已。  与那些惨死于他手中的兔子,没什么两样。  此时,少年心中的那点理智,如身体里的免疫系统一般,本能地抵抗了起来。  或许他不但对花生过敏,也对文清辞的好过了敏……  过了半晌,谢不逢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琥珀色的眼眸,又回到了往日那满是戒备与冰冷的样子。  但不知何时攥紧了酒杯的那只手,却在无意之中,泄露了主人的秘密。  少年的心,大概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文清辞回座席后才发现,周围的气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紧张了起来。  浮在溪水里的河灯明明灭灭,晃乱了人的心神。  长宴最前方一片寂静,只剩下水声潺潺。  文清辞原本想问问禹冠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三五杯浊酒下肚,老太医就喝了个半醉。  此时他正坐在席间偷偷打盹,显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文清辞落座的动作都轻了不少。  他刚小心翼翼地放好药箱,小溪的另一边,便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声音。  一身正红华服袍的老者,正举杯而庆。  “……陛下登基二十余载,建无上功业,实乃我朝一大幸事……更不枉先帝对陛下的一番信任,他若泉下知晓,想必也会欣慰吧。”

他明明是在夸皇帝,可是语气却略显尖锐。  “先帝”这个词,也用得格外微妙。  不只是文清辞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甚至就连喝得醉醺醺的禹冠林都忽然抬起头,皱眉看着前方说:“永国公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清辞的手指不由一顿。  “永国公”这个爵位,是前朝开国时留下的。  其族绵延百年,出了整整六位皇后,无比尊荣。  前朝曾规定,凡是世子在继位前都要在京城读书、生活一段时日。  曾经的肃州王世子的谢钊临也不例外。  眼前的永国公还有一个身份——哀帝的外祖父。  因此,他可以说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德高望重到了极点。  永国公不但势力强大,并且还是卫朝贵族们心中精神图腾般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如谢昭临所想,打心眼里不愿承认对方的帝位,甚至当年就曾直接提出过反对……  永国公已是耄耋之年。  原著里的剧情发展速度,要比现在慢不少,他还没来得及蹚入这一摊浑水,便驾鹤西去,也因此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御座之上的人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过了片刻,他终于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皇帝并没有回答永国公的话,而是直接将这位老者晾到了一边,侧身与一边的兰妃交谈了起来。  文清辞:……!  看这样子,皇帝怎么真的像被人戳中了痛点一样。  难不成谢昭临一直介意的那个“来国不正”的传闻是真?!  文清辞不由好奇地抓心挠肺。  或许是早就知道御座上的人心有多有硬,又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永国公笑了一下,用那沙哑又苍老的声音提示道:“微臣只愿陛下行至远处,也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根本所在。”

“永国公累了,”听到这里,方才脸色很差的皇帝竟轻声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说,“带他下去休息休息吧。”

“是,陛下。”

语毕,便有两个侍卫默契向前,直接将老人带了下去。  生来袭爵,一生荣华的老者还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的脸色铁青,眼里满是恨意。  长宴两侧灯火摇曳,哪怕离得很近,文清辞仍看不清谢钊临的表情。  然而这一刻,他竟还是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意。  席间鸦雀无声。  诡异的气氛一点点扩散开来。  永国公的背影,狠狠地刺在了每一个贵族眼底。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底里也有了答案……  杀。  他们并非不知道皇帝的目的所在,可……既然皇帝不愿给他们留活路。  那他们便动手,与他硬碰硬,搏出条生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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