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连心。 郑晚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女儿的不对劲。 她不止一次庆幸过,在性格方面,女儿并不像她。在陈牧去世之前,她都过得很安逸,骨子里也没什么主见,家中大事小事,全是陈牧一人承担,她这个人,虽然算不上软弱,但也的确没那么坚韧。 兴许是跟家庭氛围有关,她出生于计划生育管得最严格的那个年代,父母只得她一个女儿,在那时的观点里女儿要娇宠,父母对她期望也不高,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因此从小到大她没吃过半点苦,在学业上也是得过且过。 周围的人也都是向她灌输一个观点,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十来岁的年龄,家中长辈就经常看着她的脸,继而艳羡不已,断定她凭着一张脸就能嫁得很好,未来必定“钱”途无量。 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样的话刺耳,直到有人用同样的话来夸赞她的孩子,她才惊觉:这种话太不好听了。 好在思韵除了长得像她,其他地方没一处像。 思韵聪明果敢,不管什么事都一点就通,在别的父母辅导孩子功课血压飙升时,她会一个人端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写作业看书。 思韵稳重懂事,在很小的年纪便懂得帮她减轻负担,会笨拙地站在洗手台前洗袜子。 多少年都没见过思韵掉眼泪。 郑晚看着女儿,难掩担忧。 郑思韵并不是一个性格多么外向的孩子,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她没有扑进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只是紧紧地牵着妈妈的手,根本不敢松开,一边往外走,一边无声地哭泣。 “思韵,怎么了?”
郑晚忧心忡忡,此时此刻早就将什么阔别二十年的初恋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宝贝,“是不是老师他们误会了你,你不开心?”
就连她,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里也是有些生气的。 在郑思韵的记忆里,从来都没见妈妈发过脾气。 妈妈一直都那样的温柔,不管对谁,说话都是轻言细语,从不与人起纷争,即便再生气也只是一个人默默消化,就连她的朋友们私底下都语气羡慕地说:“郑思韵,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没有之一~” 郑思韵闷不吭声地,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捏了捏妈妈的手,感觉到了温热,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如果这是梦。 就让我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郑晚沉默了几秒,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应该为女儿据理力争,应该表明自己愤怒的态度,这些人凭什么冤枉她的女儿?凭什么将舞弊这个罪名安在她女儿身上? 如果她硬气一点,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谁都要掂量一下。 可她做了什么? 她唯唯诺诺,一声不吭,甚至语气谦卑,生怕惹老师有丝毫的不开心。 “思韵,对不起。”
郑晚从不介怀在女儿面前诉说真实情绪。 家长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错了就要向孩子表达歉意、寻求原谅。 郑思韵怔怔地侧过头看向妈妈。 她今年十五岁,在个头方面已经快赶上郑晚了。 “今天接到赵老师的电话时,我就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你是我生的,我比你的老师你的同学都了解你。这里面绝对是有误会,等我来了学校,你们赵老师就主动告诉我,这是个误会,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郑晚叹了一口气,“我心里也生气,为什么都没有搞清楚是在怎么回事,就断定我孩子舞弊了呢,从她打电话到我过来,也有快一个小时,光是想到这一个多小时里,他们误会了你,我……” “思韵,对不起,这件事妈妈不应该轻拿轻放。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谁说什么,我都只相信你说的。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妈妈一定会做得比今天好。”
会做得更好…… 可是在郑思韵心里,妈妈已经是最好的人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没满十岁,很多事情记得没那么清晰,但有那样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午睡起来,光着脚丫从卧室出来。 洒满了阳光的阳台上,妈妈正在浇花,爸爸会从背后抱着妈妈。 爸爸的声音清润,妈妈的声音轻柔。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是最幸福的画面。 她后来有回到老家收拾旧物,也曾经翻到过爸爸的记事本,爸爸在纸上讲述了他的种种心情,即便只是文字,也能让人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爱意。 “我……” 在郑思韵心里,爸爸从来没有离开,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希望她作为他的孩子,能够好好照顾他的爱人。 一开口,她哽咽。 “我没关系。”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答道。 她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关心,但她希望,哪怕是在梦中,也不愿意让妈妈为她担心。 郑晚看着女儿这样的状态,眉宇间更是染上了一层挥散不开的忧愁。 到底是怎么了? 看来真的要去医院看看了,这太不对劲了。 * 严煜心虚,虽然知道叔叔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给爷爷奶奶听,但大中午的,他还是偷溜来了医院。爷爷最近状态不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在现在医学比较发达,叔叔尽可能地让爷爷过得舒服,因此,每次他来的时候,也没在爷爷脸上看到痛苦之色。 这个点,病房的病人都在休息。 严煜放轻了脚步,手里提着爷爷爱吃的桃酥。 病房的门虚掩着,他正准备敲门时,只听到了奶奶低低的劝诫:“老严,很多事情你还是要想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均成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他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孩子长大了,他得有自己的主见,什么都听咱们的,那成什么了?”
严煜停下脚步。 不知道该直接进去还是退到一边。 严父轻哼一声,似乎是对这话不太满意,“谁拦着他不准有自己的主见,他就是太有主见了。成家立业难道不是他的责任吗?你看看,哪个像他一样,都快四十了还没成家?”
听到这里,严煜心想:得了,还是别进去了。 在严煜这样的年纪,对成家立业的话题显然没有共鸣。他甚至觉得叔叔过得比他爸妈舒服多了,他爸妈虽然结婚,可两人三天两头就吵架,他爸爸没把马桶圈扶上去,他妈妈会从洗手间冲出来训斥,他妈妈打牌晚上没回家,他爸也会跟她吵架。 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年来,他爸妈闹离婚都闹了那么多次,结果愣是没离。 结婚是为了什么呢? “我就希望他找个人结婚再生个孩子,这很难?”
严煜侧过身子蹲下来,头靠着墙,腹诽:难。 生孩子做什么呢? 他爸妈倒是生了他,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考试没考好,要请家长。 在课堂上看武侠小说,要请家长。 他爸妈每次都推脱,谁都不愿意去,他们说了,这是丢人的事。 生了他这个儿子,让他们丢人了。 他妈妈抱怨,就是因为生了他,她没了自由。他爸爸也埋怨,说他们运气不好,如果生个女儿该多好。 所以,生孩子有什么好呢? “他心思不在这上面。”
严母苦口婆心地劝,“他是做大事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大的产业得他做主,我听小王说,他经常几个月都睡不好,儿子有大出息你不高兴啊?”
“我高兴……”严父脸都憋青了,“高兴个屁!我要他一分钱了?他赚多少亿我也不要他的,我退休工资我吃得完吗?早知道他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阻止他去南城!”
南城,显然是严家的禁忌。 严母急得去拧老伴,“你提这个做什么,非惹均成不高兴啊?多少年的事了,你提什么!”
“他又不在,怎么提不得?”
严父气息粗重,“老方,我是真后悔,不瞒你。”
严母愣住,背过身去,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她总算从丈夫口中听到了后悔这个词。 丈夫这辈子都要强,他们夫妇对小儿子期望太深,容不得有谁拖儿子后腿,哪怕是他们自己都不行。 严煜屏气凝神。 这时候就真不确定要不要溜了,南城?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再回到那时候,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严母叹息:“能怪得了谁呢,均成当时也没听咱们的,你想想看,他那会儿才十八九岁,听你的吗?听我的吗?老严,你别再提这事了,再说了,听说那孩子早就结婚 ,孩子估摸着都跟小煜差不多大了,提这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
严父不吭声了。 倒是门外的严煜傻了眼。 从他记事以来,就没听说过叔叔的私事。 叔叔总是繁忙,有几年除夕夜都没能赶回来,在他看来,叔叔就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可是现在怎么回事?爷爷奶奶刚刚提到的是叔叔的感情? 必须得划出几个重点来。 叔叔曾经跟人发生过一段感情,对方应该是在南城,已经结婚生子,孩子还跟他差不多大。 叔叔这些年没结婚,很大概率也是因为这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 电石火光之间,严煜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名字——郑思韵。 郑思韵就是从南城转来的。 她跟他年龄相仿。 今天叔叔还特意问起了她。 严煜目瞪口呆: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