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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煜的生活中, 还没有如同郑晚这般温婉的女性长辈。  他的妈妈对他总是不耐烦,或许,偶尔她也会对他温和,但很快地, 她又会轻易地被他惹怒。  他的奶奶对他百般疼爱, 只要是他喜欢的、他想要的, 奶奶总会想办法给他。  所以, 他不太习惯。  更别说,在她的身旁还有着在这世界上他最害怕的叔叔。  吃过饺子、拿了红包后,严煜飞快地溜了。这还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如此积极地赶去学校。  严煜走后, 严均成跟郑晚也不再耽误时间, 带着郑思韵来了医院。  其实这些年, 很多事情郑晚也能独自一人去做, 也能做得很好。严均成却还是当她是需要照顾的那一方, 到了医院后,他让郑晚陪着郑思韵坐在一旁,他去排队挂号——  实际上,这些事情他也不太熟悉。  这些年来, 他很少生病。即便病了, 他也有专门的家庭医生,如果需要住院, 所有的琐碎小事都会有人安排好。他的时间太过宝贵, 宝贵到不会浪费一分一秒在杂事上。  郑晚担心女儿太累。  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边哄她、边时不时摸摸她的手跟脸。  “还疼不疼?”

郑思韵安心地靠在妈妈怀里,嗅着妈妈的气息, 摇了摇头, 眷念地说:“不疼啦。”

“希望没伤到骨头。”

“没有啦, 我自己感觉得到。”

郑思韵注意到不远处站在队伍中、异常显眼的严均成。  严叔叔真的很高,一眼就能看到他,他这样的年纪,身上却不见一丝懒怠,如松柏般挺拔。  “妈妈,严叔叔是不是很让您安心?”

郑思韵放轻了声音问,“以前我生病的时候,都是您带着我来医院,看您忙前忙后。”

郑晚闻言这才抬眸看向严均成。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竟然也偏过头来,与她对视,他明明也没有笑,可神情就是瞬时温和了许多,似乎是在安抚她:没事,一切都有我。  郑晚也温柔地对他笑,低声回女儿:“安心是安心,不过,思韵,我这样其实……不太好。”

在陈牧去世后,她也孤苦无依,她也彷徨,偶尔也希望能喘口气,可当她低头看向年幼懵懂的女儿时,她在想,不可以。  她不想给女儿错误的示范。  不想带着女儿去依靠除了父母丈夫以外的人。  她不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即便是陈牧,对她也并非是没有所求。  得到什么,可能就要付出更多。  哪有什么不求回报的付出呢?  真正爱她、也付出爱的人,譬如陈牧,譬如严均成,他们都不是别无所求,他们也要她的爱。  郑思韵呆了一秒。  十五岁的她肯定听不懂妈妈的话,骨子里二十八岁的她却能看懂妈妈的无奈以及舍不得对她说出口的“期盼”。  妈妈是花,却希望她能成为不需要依附任何事物的参天大树。  郑思韵抱紧了她的手臂,“才没有!妈妈在我心里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厉害的人,以后您就有两根趁手的拐杖,一根是严叔叔,一根是我,你拄着两根,怎么样都不会摔倒!”

就算没有严叔叔,也还有她。  郑晚抬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着点头:“好。”

严均成成功挂号后,这才带着她们又去了骨科。医院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少,他们坐在一旁等着叫号。  隔着几个位子,有年轻的女生脚上打着石膏,手上却不停,旁若无人地在织毛线,她太惹人注意。  郑晚注意到,严均成的目光也匆忙扫过。  过了近半个小时才叫他们的号,骨科医生开了拍片单,结果很快出来,如同校医推测的,并没有伤到骨头,不过也需要注意休息。  严均成一锤定音:“这几天还是照常上学,别耽误了学习进度。我会安排司机来接她上学放学。”

他想了想又说:“医生也说了尽量别爬楼梯,这样吧——”  郑晚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隐隐透露出拒绝之意。  他停顿几秒,明显妥协:“这几天就住酒店吧。总不能她下楼上楼都要你搀扶,楼梯太窄,不方便。我在酒店有固定的套房,好不好?”

郑思韵屏气凝神。  虽然早就猜到严叔叔对妈妈念念不忘几十年,可真的直面他跟妈妈的相处方式,她依然感到惊诧。  这样一个说一不二、手段雷霆万钧的传奇人物,好像面对她妈妈时,总是小心翼翼。  郑晚迟疑:“也好。会不会……”  他也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神色平静地说:“不会麻烦。”

郑晚含笑点头、接受。  *  母女俩跟着严均成来了酒店。  这酒店地处CBD地区,出门不远就是地铁站,几乎位于交通最便利的地段。严均成的套房面积就有两百多平,屋内挂着的更是顶级艺术家的真迹,位于顶楼,有能够俯瞰大半个东城夜景的露台,夜晚来临之时,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夜空的繁星。  “度假山庄空气更新鲜。”

严均成微微俯身,跟郑晚低声解释,“不过你要上班,她要上学,那边交通不太方便,就暂时在这里住几天。”

“已经很好了。”

郑晚过去将行李放下。  郑思韵表现得跟十五岁的初中生一般,四处张望。  两百多平的套房,一应设施都具备,郑思韵一时兴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转动办公椅,正开心时,突然看到严均成过来,赶忙拘谨地坐好。  严均成这些年来不知道接触多少人。  即便郑思韵重活一世,她在严均成眼中都太简单。  他一眼就能看穿这个孩子。  比严煜沉稳成熟也懂事,也有自己的心思。她怕他,但只是怕,不是讨厌。  她也很好奇,所以偶尔会偷偷地打量他。  但她很好,她爱她的妈妈,心思纯净。  即便……  即便她是陈牧的女儿,但,她更是她历经辛苦生下的孩子。  这一点他不会忘记。  这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至宝。  严均成神色自若地问她:“喜欢这里吗?”

郑思韵连忙答:“喜欢。”

严均成颔首,“喜欢就好,这几天司机会送你上学放学,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说。”

“嗯嗯。”

郑思韵小心地回,“谢谢叔叔。”

严均成平和地点头。  郑思韵现在在严均成面前也自在了许多。或许是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不是教授课堂上的分析案例,不是人们口中深不可测的严总,她看到了他的小心翼翼,看到了他对妈妈的珍爱,令他有了温度,也有了色彩。  褪下这层层光环,这只是一个深爱妈妈的男人。  严均成自知以他的身份不太适合在这里久待,低声跟郑晚说了几句后便离开,将这个套房都留给了她们母女。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郑晚见女儿恹恹,简单地擦脸过后,便让女儿躺下休息,她则靠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女儿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郑思韵上辈子这时候不太喜欢妈妈总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  现在却很享受。  安心地在妈妈怀里睡着,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等郑思韵睡熟了以后,郑晚才小心地下床,担心女儿醒来没见着自己,又留下纸条,这才轻手轻脚往门口走去。明明房间在里面,她也怕吵醒了孩子,开门时轻了又轻。  谁想到,一开门,严均成正神色倦怠地倚着墙。  她都被吓了一跳。  赶忙走出来,反手关上门,慌张地嘘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刚才严均成跟她说,他在楼下的套房,让她忙完了过去。  她以为他在房间等她,谁知道刚出来就见他在外面等着,难免诧异。  严均成过去牵她的手,往电梯处走去。  等进了电梯后,他才淡淡解释:“刚上来。”

他的套房在楼下,比她们住的这间要小一些,但也有一百多平。  “我这几天也住这里。”

他说。  郑晚无奈,却也知道拗不过他,他能妥协没带着她们去澜亭,已经出乎她的预料了。现在再住在楼下的套房,这也是他的退让。  她意有所指:“思韵还小,晚上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睡。”

“嗯,我知道。”

刚关上门,房间只剩他们,他便将她圈在怀里。  她也顺势环住他的腰身,感受着他的吻落在耳边,脖颈。  “今天不行。”

她喘息着去推他,“……还有点不舒服。”

他似乎笑了一声,“好。你也累了,我陪你睡一会儿。”

片刻后,两人躺在床上。  整个屋子的窗帘都被拉上,只开了床边一盏阅读灯,散发着不刺眼的柔和光芒。  她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他没睡,一只手背在脑后,一只手搂着她。  这样安静的时刻,连呼吸都是轻的。  郑晚想到什么,又打起精神来,用手肘支起身子,下巴抵在他胸膛,问他:“店长说下个月安排我跟卢顾问——就是我同事,一起去国外去学习一个星期。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到时候我给你买。”

说完后,她又被自己逗笑,“算了,你现在缺什么呢,肯定什么都有。”

严均成半阖着眼,闻言,看向她,他伸出手掌,轻轻地摸了下她的脸,似是不经意地说道:“给我织条围巾,可以吗?”

郑晚愣了几秒,想起在医院骨科看到的女孩子织毛线,她也懂了,揶揄他,“你还缺围巾?”

“缺。”

他凝视着她。  “那好吧。”

她应下,又问他,“那你现在喜欢什么颜色?”

“都可以。”

“行,让我好好想想。”

他似乎感到满足,又搂紧了她。  这是一种沉沦。  -  郑晚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趁着这段时间不算太忙,午休时去了趟外面,买了最好最贵的羊毛毛线。  晚上,郑思韵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妈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织围巾,温暖的感觉静静地流淌在心间,她感到无比的踏实,见围巾已经初见雏形,笑道:“妈妈,您还记得吗,我有一条粉红色的小围巾,戴上就像系了蝴蝶结,特别漂亮,就是您织的,以前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羡慕我。”

郑晚手上动作一顿。  针法错了一针,她回过神,一如往常地说:“快去洗吧,要不要我帮忙?”

郑思韵忙摆手,“不了不了,我都快好了,洗澡完全没问题。”

她都十五岁了,洗澡怎么好意思让妈妈帮忙嘛!  说完后,她起身,小心地去了另一边去拿睡衣。  灯下的郑晚垂眸看着这半条围巾,陷入了沉默。  在跟陈牧才确定关系的时候,那一年,南城比起往年要寒冷,宿舍里的同学都在买毛线织围巾,她闲着无聊,一时兴起也跟着买了毛线,给陈牧织了条围巾。她是新手,第一次织,针法也有错乱,陈牧却非常喜欢,也很珍惜,之后,每一年冬天,她都会给他织一条围巾。  南城的冬天短暂。  在不那么冷的时候,他都会围上,她笑他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他会温柔地说,这是老婆的心意。  笑话?  怎么会,别人只会羡慕。  去外地出差的时候,也总是不忘将围巾放进行李箱。  时间是一味最好的良药,抑或是毒药。过去那样浓烈的情绪,也终究有淡化的这一天。他永远停在了她的三十二岁,而她还要继续往前走。  郑晚拿着毛线针,怔了几秒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织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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