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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把总长随一家亲 韩氏兄弟有四个(1 / 1)

第三回把总长随一家亲 韩氏兄弟有四个“什么人?站着别动!”

负责警戒的马兵,在青石板路上,勒马,厉声呵斥。“弓箭手预备。”

符把总旁边另一名卫兵立刻下令。来人是刘健。刘健闪身出现在村道上,如同刚从村里闻声走过来的路人。徐世德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来。他留了个心眼,脱了掉衣服,一番撕扯后,包裹在头上。“把总大人,别来无恙啊。”

刘健驻足朗声道。“刘二爷。驾!驾!”

符把总催马过来。把总身后举着火把的亲兵也赶紧拍马追上。“刘二爷,恕未将甲胄在身,不便施礼。”

符把总抱了抱拳。“把总大人说哪儿的话,草民得给大人行礼才是。”

刘健说着,两脚并拢,两手下垂于腿两侧,弯屈上身,恭敬地向马上端坐的符把总行起鞠躬礼来。“这如何使得。”

符把总忙挂好马鞭,左腿曲膝,抬高,越过马鬃,跳下马鞍,来到刘健面前,两手抱拳高拱,身体略弯,还了刘健一个作揖礼。符把总身后的亲兵们,连忙翻身下马,齐齐向刘健作揖。直到这时,徐世德才反应过来,有样学样地向符把总行礼。“刘二爷,新来的?”

符把总看了一眼包头垢面的徐世德。“进府一个月了,啥也不懂。让您见笑了。”

刘健笑着手指拨了下耳朵,“他耳朵有毛病,头脑不太灵光。”

“你哪儿的人?”

符把总向徐世德大声询问,感觉此人光着膀子还打着腿绷,有些古怪。徐世德不敢回答。他是太平军,但却是“捻匪匪窝”颍州府人。一张嘴就会露出匪音,只得“嘿嘿”傻笑。“把总大人问你话呢!”

符把总身后的亲兵抽了抽背后的马刀,吓唬徐世德。“嘿嘿,嘿嘿。”

徐世德继续装傻。虽然见到这些清狗,他就恨得牙根直疼,但他明白,自已的冲动会害死很多人。包括他仅存的捻兄捻弟,还有那两个梁王托付的婴娃,以及还算不错的二爷刘键及他的家主。“退下。”

符把总转头呵斥了亲随一句,然后笑着对刘健说,“大头兵不知礼数,二爷,见谅啊。”

“刘世,还不磕头谢罪。”

刘健回头故意大声说给徐世德听。徐世德无奈,傻笑着屈膝跪地,心里一边骂着符把总的祖宗,一边给符把总磕了个响头。符把总见刘府都给这个人赐名了,只道刘府新买的奴仆,许是匪军逃兵之类,便不再追问,恭恭敬敬地笑问刘健,“刘二爷,刘老太爷身体可还好吧?”

“托把总大人的福,老太爷事事顺心、身体吉祥。”

刘健拱手称谢。“报!”

一名随韩三仨兄弟北边搜查捻匪的亲兵跑了过来,在符把总耳边低低地说,“把总大人,没找到人。韩三说一定躲在那户人家里。吕百长问进去搜么?”

符把总为难地看了看刘健,闭目思考起来。这大刘庄可不是普通的村子。整个天津府,奉旨把村中路径修得如紫禁城宫道一般开阔平整的,只有大刘庄。天津府五进的深宅大院能有几座?大刘庄刘府就是其中一座。大津府所有宅院,由乾隆帝亲笔御书门匾的,唯有大刘庄刘府。满大清一门出三公能有几家?刘府独此一家。这便是符把总身为大清堂堂正七品武官,见到刘府的下人,也要低矮几分的原由。亲兵的耳语,刘健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却装做一无所知,走过来问,“把总大人,发生何事?”

“刘二爷,是这样的。”

符把总已想好说辞,指了指北面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前的几个人说,“盐山乡勇韩三说朝廷钦犯张皮绠就藏身在那户人家。”

“把总大人,这个十几岁钦犯张皮绠的事,在您来之前,韩三大人给我讲过。既然韩大人说人在里面,那就进去搜一搜。”

刘健左右看了看那户人家,心下有了计较,笑着打包票,“不过,大刘庄怕是没有敢收留捻匪之人。”

“没有最好。”

符把总笑答。“开门。我是刘府长随刘健。”

一行人来到那户人家门前,刘健抬手扣门。“是二爷啊,您老稍等,老奴这就去禀告主子。”

门后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仅这低低的声音,就让一旁的韩三及符把总等人吃了一惊。为什么?因为这个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满人口音。此屋主人刘培生,宁古塔氏,满洲正蓝旗人。在顺治帝之前,正蓝旗与正黄、镶黄旗位列上三旗。顺治初年,被多尔衮降入下五旗。雍正年间,大清雍正帝励精图治,满汉和睦,朝廷各部门往往设满汉各一官。因为汉姓的简短和单一性,利于满汉之间的交流,朝堂上满人大臣便率先引领汉姓的潮流,于是汉人姓氏便在满人中风行起来,满人八旗贵胄也跟风流行改添汉姓。雍正帝初期曾极力阻挠满洲大臣以及贵族改满姓为汉姓,但屡禁不止。后来看到满娃改汉姓后,确实简洁方便了许多,便默许了满人改汉姓的作法。许多宁古塔氏改为刘姓,就出现在这个时期。“宁古塔”满语的意思是“各六”或“每六”,其实就是“六”的意思,“六”与“刘”同音,故宁古塔氏以“刘”为姓。时候不大,院门打开,一位瘸腿老者在老仆的搀扶下,出现众人视野中。“刘老太爷,深夜打搅,多有得罪。”

刘健拱手施礼。“二爷,瞧您这话说的。”

刘培生拱手还礼,“老太爷身板子硬朗吧?来来来,上屋来坐。”

“托您福,硬朗的很。”

刘健回身向刘培生介绍众人,“这位大人是符把总大人。”

“绿营军天津镇总兵陈总兵、旧州营郭千总、铁汛把总符刚,向刘老爷问安。”

符把总躬身施礼。“把总大人,什么事啊?”

刘培生问。“过来!”

符把总一把扯过韩三,“他说您宅院里窝藏有朝廷钦犯、捻匪张皮绠。”

“盐山县乡勇营的什长韩三,参见刘老爷。”

韩三忍着腿痛一躬到底,“小人三兄弟亲眼见到一名黑衣人溜进您的宅院,小的认为他知道钦犯张皮绠的下落。”

灰头土脸的韩三此刻狼狈的很,身上的勇字服被兄弟扯下一条袖子包扎在受枪伤的腿上。“那就进来搜吧。”

刘培生沉下脸,转身,由老仆扶着绕过砖砌的照壁。“刘世,你回去吧。”

刘健回头吩咐了徐世德一句后,紧走几步,赶上前,扶着刘培生的另一侧,三人沿甬道走向正房。“是。二爷。”

徐世德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完便退了下去。门庭下,进退两难的符把总盯着韩三。“舅舅,那个黑衣人跟外甥兄弟三人打斗时久,身上有伤,他就在院里,跑不了。”

韩三信誓旦旦的说,“我用脑袋担保,一搜就能搜到。”

符把总慢慢踱到照壁前,借着火把和门庭内点起的灯笼,把总看到不大的砖叠式照壁,制式普通,又瞥见院内屋舍已呈破败之势,无人修剪疯长的石榴树也给符把总多了些信心。符把总挥了一下手,表示同意韩三的请求。“把总大人。”

一个亲兵上前求证。“既然外甥们用性命立状,那就,搜!”

符把总说完,看向韩三,大声说道:“交给你了,搜出来,万事大吉;搜不出来,别怪舅舅啊。”

符把总说完,不理会不知所措的韩三,带上几名亲兵,绕过影墙,跟上刘健、刘培生,踏着青砖甬道进了正房。韩三犹豫片刻,在韩小五、韩小六两个兄弟的怂恿、鼓动下,下决心要找出黑衣人。“绿营铁汛的兄弟们,升官发财在此一举。”

韩三振臂高呼,“钦犯张皮绠就在这个院里,大家仔细搜,天上地下也要把它搜出来。那可是十万雪花银啊!”

“好!”

众兵齐答。搜老百性的家,是兵士们最喜爱的娱乐活动,而且没有之一,更尤其是天光未亮之时。众兵有的急忙翻身下马、有的急引灯球火把、有的在马背上寻找布袋,瞬间忙做一团。很快,韩三带着一众兵士涌进刘培生的小四合院。由正房、东西厢房、倒座房围成的小院落不大,东、西两株石榴树中间是青砖铺就的登堂甬道。“老五,你带弟兄们搜东厢房;老六,你搜门房。”

韩三指挥着他的两个兄弟,自己瘸着腿带人搜查西厢房。“是。哥。”

“哥。好。”

韩小五、韩小六二人领命,分头搜索。此时,韩氏三兄弟惦记那十万两赏银的心思,在符刚出现后,就已烟消云散了。那为什么还如此卖力地搜索黑衣人呢?甚至不惜用脑袋担保呢?原来,韩三在领到韩村韩老爷追击枣林逃窜的捻匪命令后,韩三兄弟为了独吞十万赏银,就商量出一条妙计:老二黑衣蒙面先队潜行,若韩三、韩小五、韩小六他们抓住钦犯张皮绠,老二就以劫犯面目现身。然后,韩三制造时机,让老二抢走钦犯。最后,韩氏四兄弟进京领赏,独得十万两白银。计设得不错,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劫犯”现身时间早了,而且不是韩小四!他们韩家老二韩小四的下落,就只有这个跟他三兄弟打斗过的“冒牌”黑衣人知道。于是,韩氏三兄弟必须抓到假黑衣人,才能找到真黑衣人。此时,北屋正房。刘培生的居中正房是统厅,迎门北墙上悬着一块匾,上书“知爱堂”三个字,下面落的是刘家宁古塔氏前辈二等轻车都尉宁仡礼的款。匾下是一幅泼墨山水画,落的是刘培生的款。画两边一副对联,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画下是一张紫檀雕螭大案,案几上摆有供奉或观赏的玩意。正中香火前供的是福禄寿三星木雕像,两边有一对插着孔雀毛的彩釉梅瓶。案几西边摆放一块黑檀木镶的寿石、一把香烛和一面铁艺编织的西洋圆镜等,最引人注目的是摆放在东边的香炉。一件乾隆年间豆青釉双耳的三足香炉,瓷质精细,釉色肥厚,里外满釉,光润匀净,如脂似玉,双耳自然连结,高雅之中不失秀逸。这是嘉庆爷亲赐刘家的物件。此时香炉里正燃着棒香,暗香缥缈。雕螭大案的两侧是一对高腿花几,上面两盆绿莹莹的文竹,给呆板的刘家中堂带来丝丝绿意。大案前居中一张八仙桌,两边摆放太师椅,刘培生和符刚把总端坐其上。符把总身站立的两名带刀亲兵,两眼羡慕的望着庭院内来来往往忙碌的兄弟们。刘培生身侧则站一名老妇,她是刘培生汉人妻子,刘李氏。他的满人妻妾,早已先逝。李氏身后一名年近二十五、六岁的少妇,她是刘家的儿媳,刘张氏。刘培生唯一的亲子刘凯仝是京城内务府兰翎长,在前些年被窜京的英吉利、法兰西洋人杀害。儿媳张氏几经离乱,从京城劫掠一空的刘宅逃回盐山刘家,守寡至今。搀扶张氏的是刚为客人斟完茶倒完水的贴身婢女林小翠。小翠丫鬟十八、九岁,瘦瘦的,一双清澈的眼晴紧张地望着众人。其实,刘培生还有几个养子,其中一个姓刘名凯夕的混得最好,在天津府盐山县治城关镇县衙里当差,是掌管缉盗的“四老爷”典史。只是盐山知县老爷的品级才正七品,刘凯夕的典史还不入流,故而刘培生提也未提。大厅中央两溜摆着交椅,刘键坐于客首之位。中堂主位前,面对面摆放着两椅一几,几上是林小翠沏的花茶,正冒着热气。统厅西边有张铁梨木的天然几,几上摆一古鼎、一瓷瓶、一铜镜,虽与座客间隔有香楠木的轻纱屏风,刘健还是能看到鼎瓶镜上,皆落有薄尘。刘健坐东面西,他背后是一扇樟木镂空雕刻的大屏风,屏风后摆着用餐的大桌多椅。“把总大人,门房、柴房、东厨、西厢,搜遍了,没有搜到人。就剩……”一名亲兵跑到符把总近前。“库勒,带他们去后院。”

刘培生对门口一个被韩三他的撵过来的胖佣人说。胖子名叫僧库勒,满语韭菜的意思。是刘家包衣的后代,就是家生子。一身厨油气息,是刘家的厨子。僧库勒闻言,半蹲下身,右手下垂,打了个干,“喳。”

“老爷,奴才去吧。”

老仆打干请示。“彦图,你也一起去。”

刘培生发话。“老奴遵命。”

老仆名叫比彦图,满语鞭子的意思。比彦图起身,和胖厨僧库勒一起,为韩三等一众兵士引路,过东穿堂来到后院。后院也是由正房及东、西厢房围成,但比前院略小一些。老爷、太太住正房;少奶奶在西厢房歇息;东厢房放些杂货及客房,供访客中的女眷或小辈们住。从少爷死后,刘家就再无客人登访,东厢房一直空着,如今早已灰尘满地。韩三兄弟和众兵士在后院几间房中,翻箱倒柜寻了一遍,一个人影也没发现。韩三不死心,还要再搜一遍,众兵士却十分不愿,能入怀的小东小西,早已塞满兜囊,再去无益。韩三在两个兄弟的扶持下,兜兜转转又来到东厢房。东厢房有二间客房,陈设极其简单,如同客栈。一张架子床,一张床头几,一张圆桌,四把圆凳。床头几上陈列的观赏物品,连同架子床中的薄单俱已不见。韩三从几面上的灰尘痕迹中,可以清楚地判断出,这里曾经摆放过方形还是圆形的物品。在韩三苦愁如何向把总舅舅交差时,房梁上飘下一丝灰尘,落在韩三眼前。韩三抬头,借着火把摇曳的火苗,看到梁上斜担着一个绿衣褐裳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三兄弟苦苦寻找的韩家老二——韩小四。“二弟?”

韩三一愣。“哥!”

“二哥!”

韩小五、韩小六赶忙拉几抬桌、爬高蹬低,把韩小四放了下来。“二弟,怎么回事?”

韩三问被抬到床上的韩小四。“二哥,你的夜行衣呢?”

韩小六四处寻找。“二哥,你说话呀!”

韩小五急了。因为他看到,立在门边的老仆比彦图正疑惑的望着他们兄弟几人。“这就是把总大人要找的钦犯?”

比彦图火上浇油,“快把捻匪绑去前厅。”

“老头,别胡说!”

韩小五瞪着阿彦,“这是我家二哥。”

“我哥衣服是绿的,不是符把总要的黑衣。”

韩小六据理力争,没有使强。因为他瞥见那老仆身旁挤站着好多看热闹的兵士。“兵”可高出“勇”一头。早有好事的兵跑去报告了符把总。俄倾,一名百长驾到。“吕百长。”

门口众兵分列。“传把总令,将人押到大厅。”

姓吕的百长下令。“是。”

几名兵士冲进屋里,不由分说将床上的韩小四架起,拖拉着去往正房大厅。韩三兄弟无奈,只得帮抬起老四,让他少受点罪,一起来到大厅。兵士将韩老四扔在地上,吕百长向符把总复命:“把总大人,人已带到。”

“把总大人,这是我家老二,不是捻匪。”

韩三想上前,被亲兵拦下。“舅舅,他是我二哥,是您外甥啊。”

韩小六带着哭腔。“刘老爷,此人可是贵府之人?”

符把总没理会韩家兄弟,转头问旁边坐的刘培生。“不是。”

刘培生有些担惊,人是从自己家后院逮到的,不管是不是捻匪,自己都脱不了干系。但不至于受怕,眼前这位七品把总,刘培生还没把他太放到眼里。儿子虽然不在了,但曾经可是六品京官。何况在场的人,算上刘健刘二爷,都是汉人,拿他那个正宗满族正蓝旗的老爷,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二爷,此人是大刘庄的人么?”

符把总看向刘健。刘健笑着摇摇头,说:“不是。”

此刻刘健已猜出黑衣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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