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不断涌现的新鲜事所淹没,这事刚过去的几天走在校园里还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慢慢的越来越少,直到我重新变成一个普通的路人甲。莉莉和秦朗也绝口不再提起此事,生活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快放寒假时我才想起来,思琦妈妈还没有把最后两次的补课费打给我,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谁知思琦妈妈的声音很是疲惫:“向老师啊,对不起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忘了给你打钱了,你再把银行卡账号短信发我下,我会尽快打给你的。思琦,快来帮我哄哄你弟弟!”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我耳朵一疼,我赶紧把手机挪开,那边似乎传来杯子落地和小男孩的哭泣声。 “思琦妈妈不着急,你有时间再给我就行。”
“唉。”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妈,是爸爸打的电话吗?”
是思琦的声音。 “不是,是给你补课的向老师。”
“是小暖姐呀,妈妈我要和她讲电话。”
思琦把电话抢了过去。 我耐心等待着,过了一阵,话筒里才重新传来了声音,“小暖姐,好久没见到你了。”
她的声音很是委屈。 “嗯,我现在学业比较忙,没办法继续给你补课了,对不起。”
我心有愧疚。 “姐姐没事,你即使不停课妈妈也给我请不起家教了。”
那边传来她的啜泣声。 “思琦,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姐姐好不好?”
我有些着急。 “姐…姐,你,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是爸爸的私生女吗?你走后没几天他妻子突然知道了我们的存在,过来大闹了一场,和爸爸离婚了,爸爸净身出户,我们也从别墅里搬了出来,现在四个人挤在一间小公寓里,妈妈天天以泪洗面,爸爸脾气也变得特别差,感觉一下子就像从天堂坠到了地狱!”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思琦,思琦,你怎么了?”
她妈妈听到声音找了过来。 “向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思琦这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让你见笑了,我过了再和你联系哈。”
电话挂断了,我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呆坐了好久。除了秦朗,我想不出来第二个人有动机且有能力做这件事,他能调动的资源也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我一直尽量避免把思琦母女三人牵扯进来,却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能告诫自己,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不知道下一个又该谁倒霉了。 放寒假后我继续在江城待了一周,秦朗向导师请了假,每天只专心陪我。他带着我去看他曾就读过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给我讲他的老师,同学和读书时的趣事。秦朗从小到大进的都是江城最好的学校,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如果不是因为高三时受伤休学一年,现在应该已经毕业工作了。 在他高中学校的田径场上转了几圈,秦朗拉着我到边上的长椅上坐下,还贴心地垫上了几张纸巾。十几个艺体生穿着背心短袖正在训练,虽然温度只有两三度,他们却跑得满脸是汗。 秦朗坐在我旁边,轻轻搂着我的腰,说:“以前读高中时学习压力特别大,晚上下自习后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跑步,一圈又一圈,直到跑不动了再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我轻声回应:“嗯,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你喜欢跑步和打羽毛球。”
他轻笑出声:“你呢,你高中的时候怎么缓解压力?”
我托着腮想了好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波动很大,每次考差了,我就回家把你送我的书和巧克力盒子拿出来,叫着你的名字哭一场或是忏悔一番,这样心里就能好过很多。”
“傻姑娘,哭就哭,你对我忏悔什么呀?”
“我就说,‘秦朗,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这么笨,考不上好大学了,我不能去江城找你了,呜呜呜……’” 我哭唧唧的样子把他逗乐了,他点点我的鼻子,说:“你这不是已经来江大了嘛,看来我可以兼职去做文曲星呢。”
“其实,我当时不一定会来江大的。”
我缓缓开口。 “哦,这话怎么说?”
他好奇地问。 “我当时的高考分数,除了清华北大不能填,其他学校都是可以填的,只是专业会稍微差一些,为了来江大我妈很是呕了我一阵气。”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江大呢?”
他明知故问。 我佯装生气地说:“不为什么,我傻呗。”
他把我搂得更紧了些,说:“小暖,其实我当年也不一定会在江大念书的,我爸妈一直希望我去美国读商科,在去外公家前我已经在申请美国的大学,如果没有发生那次事故的话,我应该已经回国进我爸妈的公司上班了。”
我喃喃地说:“秦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本来应该过不一样的生活,有更精彩的人生的,我们当年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对不起……” “傻姑娘,怎么是你的错呢,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被蛇咬的,哪能怪你呢。”
我多想告诉秦朗,不是这样的,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话到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再说了,我虽然因为生病休学了一年,但是我想去美国的话照样可以继续申请学校,只是晚一年入学而已,是我自己不想去了。”
我抬起头,问他:“为什么呢?为什么最后选择留在国内学医了呢?”
“我,当年被蛇咬后,病得很严重。”
他艰难地开口,这是秦朗第一次讲他生病时的事,我屏住了呼吸。 “因为伤口靠近头部,处理又不及时,等送到南安市医院的时候,毒素已经侵入全身,麻痹了我的神经系统,好几次我都因为窒息而几乎死去。外公看到我这个样子非常着急,后来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去世了。”
提到秦朗的外公,我愧疚地低下了头。 秦朗的情绪也有些失控,过了好久才又继续说:“转院回江城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身体里的毒素慢慢被排出了,可是大脑的神经还是受到了伤害,一直昏迷不醒,和植物人也差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那段时间其实我自己是没有什么知觉的,回想起来就是无边的黑暗和不尽的疼痛,等我终于醒来时,已是半年之后了。”
我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他轻轻回握,继续说:“刚醒来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蛇毒麻痹了我大脑皮层的一些区域,造成暂时性失忆,通过物理治疗和心理治疗可以恢复大部分的记忆,让我不用担心。”
“爸妈那时都对我醒来不抱任何希望了,看到我醒来高兴得不行,我这场病让他们像老了十岁,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妈妈从大伯那里了解到美国有个医疗机构治疗失忆症成功率很高,就放下工作,和我一起去了美国。治疗的过程非常痛苦,一边要做身体的复健,一边要忍着头疼在医生的引导下强制回忆过去的事情,经过三个月的治疗,我好不容易回想起了绝大部分的事情,不过对于受伤的过程,我却死活想不起来,一开始回忆就头痛欲裂,好几次都昏厥了过去,医生也只得作罢。”
“治疗过程中,为了锻炼手部的灵活性,我就拿起画笔,画我在医院里看到的各种东西,X光片、B超图、CT图,看到什么画什么,渐渐地对那些血管、肌肉、肿瘤着了迷,主治医生看到后夸我的手很灵巧,对人体结构的感知也很准确,建议我学医,我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美国回来后我跟着当年的高三学生一起复习,紧赶慢赶高考竟然还考得不错,虽然去不了协和华西这些国内顶尖的医学院校,上江大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我生病和外公去世的事,妈妈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也就留在了江城,这样能多陪陪她和爸爸了。”
八年前秦朗所经受的这些痛苦是我未曾想到的,相比起来我所经历的那些辛苦都不值得一提了。我把脸埋进秦朗的手掌中,说:“秦朗对不起,要是你没有遇见我就不会受这些苦了,都是我不好……” 秦朗捧起我的脸,说:“傻姑娘,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如果说我俩第一次相遇是巧合,第二次相遇就是命中注定了,虽然我不小心忘了你,可是再见你我还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你,小暖,你怎么能说这是一个错误呢。遇见你,爱上你,是我二十六年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啊。”
秦朗的眼神深情而专注,里面盛满星光,只为我一个人而闪耀。我闭上眼睛,触上他温暖的唇,这么多年的辛苦跋涉,哪怕只是为了这一个吻,也是值得的。 旁边响起口哨声,我睁开眼,几个训练的学生一边跑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我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埋进了秦朗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