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停在面颊两边,钟言垂向下方的脸被托了起来,像安慰,一下又一下碰着他的皮肤。 这东西到底要干什么?钟言很不懂,他连恶鬼都能吃,却始终消化不掉它。今日如果难逃一死,想不到陪在自己身边的,居然是它。 “小东西,快跑吧。”
钟言忽然可怜它了,在胃里被业火煎熬,肯定不怎么好受,“趁着我还能开道场,快从我肚子里爬出来,能跑多远跑多远。”
触手伸长了,显然它并没打算离开钟言的胃袋,而且竟然又分出一条来。 新长出来的那条动了动,顶端冒出一只眼睛。如果不是它的外表太过诡异,那眼神甚至算得上清澈。 “你居然还看得见?”
钟言完全没料到。 眼睛凑到钟言的鼻尖前,尝试着闭了闭。它没有眼睑,但已经开始仿照钟言的样式,试图长出一层眼皮。 “快跑吧,要不就躲到雷击木下面去,那东西辟邪,或许保你一命。”
钟言说,但细想又苦笑。能辟邪的东西必然也辟得了它,它就是邪物。 没学会眨眼,它只会左右晃动。触手的形态一直试图改变,钟言看懂了,它想要按照自己的模样形变。只是它没有肉、皮、骨,必然变不成,光是一滩血撑不起来。钟言伸手,和那只眼睛触碰,它竟然不躲,眼球一直往他手心里蹭。 “好吧,既然你不跑,就躲回去。”
钟言试图和它交流,不确定它能否听懂,如果能活着出去,就把它当成小猫小狗养着,也能当一口储备粮。结果话音一落,它乖乖地缩回口腔,想要按照原路返回。 然后眼球卡住了钟言的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不已。 钟言含着这颗眼球:“……” 那小东西尝试了几次强行滑入,发现无论如何都撑不开喉咙之后才收回眼睛,化为触手,滋遛滋遛滑进胃里。这时狂风再次袭来,钟言站不稳,一直躲在后面的萧薇伸手扶他,又被钟言一掌挡开。 “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钟言呵斥,奇怪的是他并未用力,一道黑影蹿到萧薇面前,替钟言劈了一掌。这就是鬼的助力了,烧焦的鬼已经和钟言的言行合二为一。 “我……”萧薇被一掌打出了几米远,捂住心口朝前面吐出一口血来,嘴里充斥着腥甜。 而薄雾之外,那个穿着嫁衣的女鬼已经飘然落下。她行动的方式异常古怪,看着像是往前走,实际上却是背向钟言,倒步前进,走三步,便弯下腰做一福。鸳鸯绣花鞋还不及半个手掌大,小而尖,嫁衣的背后是正红绸缎,针脚绣的是金凤游龙。 “倒拜神,哈哈……我看看还能有什么!这煞里还能有什么!来啦!都来啊!”
钟言口吐鲜血,嫁衣女鬼的压迫力渗进他的鬼场之中,给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显然他那一只烧死的恶鬼根本拼不过这一个。 大喜之日,十里红妆,山雷大动,这是什么样的怨,什么样的风水,才能养出这样的煞来! 倒行拜神,显然这鬼心里的怨念极深,别说是自己,就算是那什么傀行者小队来,也是来多少,死多少! 在钟言旁边,萧薇痛苦地靠住树干:“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骗你!”
“好,在我动手之前,你说!”
钟言抬手掐住萧薇的喉咙,随着他的愤怒,胃里那东西立刻上涌,腹部起起伏伏。它感应着钟言的情绪,在食道里游刃有余地穿梭,无数鲜红色的触手缓缓地往外爬。它们细细小小,仿佛毛细血管开成了一朵花,被钟言吐了出来,触手的尖端碰到皮肤就死死黏住,黏了他一脸。 钟言只好腾出一只手,想方设法将它从脸上揭掉:“回去!”
随着这声呵斥,它再次缩了回去。 “我……我……”萧薇来不及看钟言这边,好不容易才把这口气喘顺,女鬼倒行的速度不快,可是这雾气已经薄得快要看不见了,“我没骗你,但我是孤儿,姥姥并不是亲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本市人,因为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你说什么?”
钟言猛然看向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出生,家里人就全死了,连一个远房亲戚都没有。在我10岁那年,姥姥去院里选孩子,一眼就看中了我。”
“她说她和我有缘,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只是姥姥她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办法去问她!”
一句一句的解释让钟言开始清醒,孤儿,一出生全家人死光,远房亲戚也死得一个不剩,果然自己没算错,这就是萧薇的命数。这样的孩子根本不会有亲近的家人,有一个便克死一个,长大后也不能结姻缘,不出一年,她男朋友必定死于非命。 而她那个姥姥能选她,必定也不是偶然。那可是一个马仙,说不定还是很厉害的人物,必定是一眼看出了萧薇的孤命,知道这孩子就算被人领养也会克死养父母,于是带回了家。这些年她肯定用了别的法子封住萧薇的命格,而她一死,这法子肯定不再管用。 那么……老人家为什么这样神通广大?钟言手掌松开,转而抓住萧薇的衣领:“你姥姥是干什么的!”
萧薇被他拽得直摇晃:“她就是普通的裁缝,我没见过她出马仙。不过我知道她以前干过什么……” “快说!”
钟言急红了眼睛。 “她以前打过仗!我见过她的军章!”
萧薇说,“在一个盒子里面,有好几个,可是我没有动,都跟着姥姥一起下葬了。”
“打过仗……军章……打过仗……”钟言松开手,倒退两步,笑了出来,“这就对了,鬼怕活人两种,大奸大恶,大忠大正,你姥姥手上肯定有不少人命,她就算杀过人也是后者。她肯定在你身上留了丝魄,所以何问灵碰你一下就不行了,她都死了,还在护你!”
萧薇愣住了。 “只不过她只能护你一次,丝魄被邪物一碰即散。但是这不是关键,这还不是关键……”钟言自言自语,不停地打量萧薇。 “所以……你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钟言又看向女鬼,她拜神的频率更快了,刚才是三步一福,现在是两步一福,背影也越发清晰。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萧薇的特殊之处到底在哪里?丝魄不可能再救他们一次,接下来要怎么办?这个女鬼到底要什么?钟言越来越乱,被恶鬼侵蚀的痛苦也越来越明显,手腕的铜钱开始疯狂地震动,不断地提醒他赶紧逃。 逃不掉了,不破煞根本逃不到哪里去,钟言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定错过了什么。 忽然间,站在他旁边的萧薇迅速地蹲了下去,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腹部。 “你怎么了?”
钟言将她拉起来,恐怕是那一掌打碎了肋骨。 “我……我肚子好疼。”
萧薇刚才还能站住,现在却全靠钟言搀扶。 “你肚子怎么了?”
钟言立刻看向她的腹部。 萧薇歇了两三秒,衡量再三,咬牙全盘托出:“我怀孕了。”
钟言顿时僵住了,这…… “四个月,已经四个月了。”
萧薇原本不想和任何人说,她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亲人也没有,所有的事情都习惯憋在心里,只依靠自己的能耐去解决。 “可是我男朋友已经失踪了,他应该是想和我分手,我告诉他我怀孕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们要结婚了,很高兴,可是再也没有找到他。他换了住处,换了工作,我……”萧薇语速很快,“最近,我总是梦见望思山,这是我和他认识的地方,所以那天没想开就想上山自杀,一了百了。”
钟言一只手压住被雷劈开的树木,紧皱着眉头,压在树干上的左手开始颤抖。 很明显的颤抖。 “我现在肚子很疼……我不知道……”萧薇又蹲了下去,四肢的寒意开始聚拢,全部聚集在她的小腹,然后拼命下坠,像是肚子里面有个重物要往下掉。疼白了一张脸,冷汗密布,她抬头寻求钟言的帮助,却第一次从这人的眼里看出……恐惧。 他居然在害怕? 刚刚发生那么多惊悚的怪事他都没有害怕,现在他居然害怕了? “你的意思是,你肚子里有一个?”
钟言几秒后才问出来,声音都开始打颤。 这就想通了,全部都想通了!这不仅仅是一个鬼,这根本就是一个子母局,那新娘子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幼儿最易被怨恨痴缠,更别说是死在肚子里还没见天日的胎儿,它吸了亲娘的毒怨,只会比它亲娘更恶。 子母局,母怕子,子食母,母魂散。 所以何问灵被附身之后在肚子上长出人面瘤,她没有怀孕,鬼子的一部分只能借皮肉往外长。鬼母等了这些年,就是为了等一个孤命八字的怀孕女子,给鬼子一个真实的肉身。可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附身萧薇,而是要等到现在? 钟言看向已经踩到了薄雾边缘的那双小脚,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升起。他迅速掐指一算,糟了。 不附身是为了等八字,现在刚好对上了最阴的时辰。鬼子本就是煞里的冤魂,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吸取了人间的三障十恶,一出生就是天下最阴狠的东西。难怪能吸引恶鬼前来,难怪各路人马都跑到望思山上,就是为了它。它一出世,说不定能把自己吞噬。 可是,阴生子现在在哪里?钟言四下寻找,鬼母和鬼子不会分隔太远,它一定就在附近,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