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二月十九。清晨的投生城沐浴在李渔到来的第一场春雨中,院内的八角亭里,李渔和凤青希正吃着早饭,孟婆却是在天未亮时就已离去,千年如一日的坚持一件事,李渔最为佩服,师姐说婆婆早已辟谷,所以早起的李渔只是简单的烧了一些清粥。“今日入学,功课如何了?”
凤青希率先吃完放下碗筷,说道。听师姐发问,李渔咽下最后一口粥,回答道:“识海之气已有所凝,境界什么的我没有概念,按规模来说应该是达到了师姐所说的冥黄二阶,算是入了门吧。”
凤青希轻笑点了点头又说到:“你乃世间仅有的九星之体,进境虽快,却切忌骄躁,修路漫长无止,你初窥门径,千万莫要自得。”
李渔笑道:“师姐放心好了,我可不是什么狂徒,上元夜里胡灵儿一眼望来我便几乎魂飞魄散,哪敢妄自尊大,保不齐投生城内一小小孩童就可以把我按在地上摩擦。”
凤青希见他说得有趣,似是没有什么自满之意,当下也放心开来,说道:“我等修炼之人,虽忌骄忌躁,但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只需坚守本心便是,你这几日潜心修炼,婆婆也是看在眼中的,前几日还夸你进境神速呢。”
“多亏了师姐击败那狐狸精,给我弄来白象遗骨这等神物,否则我这估计还在冥黄一阶晃悠呢!”
说着李渔一脸感激地望向凤青希。凤青希摇了摇头,说道:“修行一途,外物固然重要,但天赋和努力却是一样也少不得,你将碗筷收拾妥当,我们要去学府了。”
朦胧细雨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穿着单薄衣衫的李渔体会到了修行的首个好处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寒暑不侵,春风冷雨不觉寒,抬眼忘了望朦胧的天空,李渔和凤青希迈步走出了孟府宅门,凤青希秀唇微启:“避雨!”
法随言出,玄青色的光幕笼罩全身。李渔这才想起师姐所授的法诀中有这个小小的实用法门,随即调动识海玄气,凝神也念了句:“避雨!”
光幕淡青,不如凤青希的凝实,用来遮蔽风雨却也是绰绰有余了。凤青希扭头看去,眼中闪过赞赏,轻声道:“往年学府入学的新人大都是孩童,今年则是不同,因修罗秘境被转轮王和阎罗王联手探索开发,内里新的遗迹不停被发现,密宝也是隔三差五地出世,所以我听说今年有许多各界的年轻修士慕名前来入学,先前你担忧入学时在一堆孩童中鹤立鸡群倒是大可不必了。”
“这下怕是要泯然众人了。”
李渔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姐身后,又说道:“如此一来,学府今年岂不热闹非凡,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那倒不会,来我冥界者,但凡生灵,若无无常司通关文牒,便看不到奈何桥蜃景,鬼门关处便是止境,忘川河水路走不了,只能越过千重星姥这一条路,可星姥山巍峨险峻,万里重隔,单不说山中凶险,光这路程便让寻常修士望而却步,所以来的只能是各界望族精挑细选的希望之星,亦或是真真正正有能力翻越这万重星姥的惊才绝艳之辈。”
凤青希说着,俏脸上布满兴奋期待之色。李渔横行新手村的幻想登时破灭,想不到上来就是噩梦级难度,看看师姐一脸期待神色却又觉得好笑,低声自语道:“美女好战分子,反差萌吗?”
“师弟说什么?”
凤青希一脸疑惑问道。“啊没什么,只是奇怪那修罗秘境如此有吸引力竟让各界翘楚趋之若鹜。”
李渔挠了挠头。“修行之路,天赋努力缺一不可,但一味苦修者,想要超凡入圣却是难如登天,机缘奇遇便是最为值得把握的东西,便如上元夜里与胡灵儿恶战,若不是机缘所遇的琼云神兵与修罗剑法,败的便极有可能是我了。”
凤青希正色道。李渔点了点头,心中深以为然,嘴上却道:“我听那日台下众人说胡灵儿乃是妖族皇室,血脉逆天,资源巧遇自是不输师姐,所以师姐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能胜了她,师姐自然也是天纵之资。”
凤青希笑了笑,自己这位师弟说话总能惹人生喜,自己从前孑然苦修,虽是心无旁骛,却又难免枯燥,如今多了这位李渔师弟,倒是有趣至极,轻笑道:“今日安丫头与我们同往,你尚未修得御空之术,若是一路行走,学院几百里,怕是要走到明天,我让那丫头讨了几张无常司特制的瞬息符咒,须臾便至,哦对了,你该是领教过的。”
说完嗤笑一声看向李渔。听闻那安丫头也要入学,李渔心中顿时浮现那抹白衣胜雪的仙影,想起初来之时,那黑白二位,铁索牵引着他宛如走时光隧道的场景来,这才知晓那日二位勾魂后,神速潜行用得乃是那所谓的瞬息符咒。行了许久,二人出了孟府所在的窄巷又穿过街市,终于来到了无常司门前,衙前当得起门可罗雀,毕竟乃是勾魂索命的总坛,单是这鼎鼎威名,寻常人便望而却步。方圆里余,再无住户,据说每到夜里,司中恶鬼受刑,嚎哭不止,乃是冥界十八重炼狱的第一重。衙前石阶上立着一老一少,老的那位灰发麻衣,粗布简单在头上挽了个髻,身形却是笔直,像个七十来岁的寻常老头,小的那位一袭白衣,如仙子临尘,自然是谢碧安了。“安丫头旁边的是她师傅,也是这无常司祭酒,范憎,范大人。”
凤青希轻声介绍道。来在这索命总坛,又见到这位总负责人,饶是旁边立着一位仙子,李渔心中也难免紧张,跟在凤青希身后走上前去,一同恭身问好。老头点了点头,干枯的双眼眯起,看向李渔,声音嘶哑,开口询问道:“你便是李渔?”
李渔不知他如何认得自己,有些疑惑地合拢双手,再次恭身回道:“正是。”
凤青希和谢碧安也是一脸疑惑,谢碧安开口询问道:“师傅怎么知晓师弟名讳的?”
老头眼神锐利,又审视了一会儿面前的少年,这才说到:“平等王的弟子嘛,上元夜的那句灯火阑珊处,早已风靡全城,狐仙阁谱了曲儿,日日吟唱,为师又不是聋子。”
谢碧安撇了撇嘴,嫌弃道:“原来司中陋习竟是师傅你这老不正经的带头引起。”
老头嘿嘿笑了几声,又不经意扫了一眼李渔,李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暗道这人定是知晓自己的身世,只是不知与婆婆是否同一阵营。见那老头从袖间掏出几张尺许长的黄纸,上面印有奇异符文,递给谢碧安,开口道:“瞬息符咒虽是我司最为寻常咒符,却只用于司使勾魂赶路所用,尔等寻常赶路却也要来讨用,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知道了!”
谢碧安收起符咒,有些撒娇似的白了老头一眼。老头无奈笑了笑,又对一旁李渔说道:“你该是冥法初窥门径,丫头这符咒是为你所求吧?”
李渔忙说:“惭愧!从前师尊就只教导晚辈诗词文章,修行一途,几日前来在投生城婆婆这里方才开始。”
范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几日便可入门筑基,不错不错,我这还有张符文,乃是前几日随手所制,待你识海灵气积攒起来了,全力催发,可瞬杀冥天境的修士,便赠与你了,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保命玩意儿,想不到平等王和孟婆比我还抠门儿!”
凤青希和谢碧安听闻瞬杀冥天境修士,眼中都闪过惊讶,李渔虽无概念,却也慌忙受宠若惊地接过那符文,口中连连称谢,心下却不知这位之前从未谋面的老者何故如此,连带一旁谢碧安和凤青希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位抠门儿出了名的无常司总祭酒大人今日为何对一位毫无干系的少年如此慷慨。范憎却是不以为然地扫过三人,淡淡说道:“为师也是爱惜人才的,这小子诗词不输其师尊,修炼天赋又好,我这做长辈的自然欣赏。”
顿了顿又说道:“凤丫头自不必说,学府秘境中已有所得,此去若是探寻更深处定要当心,你须谨记,万事不可强求!机遇嘛,讲究个缘分,保命可是最为关紧,你可知晓?”
老人此刻眉目庄重,看向凤青希。“多谢范大人教诲,晚辈一定谨记!”
凤青希虚心受教,弯腰深深拜了一礼。范憎点了点头,又看向谢碧安,说道:“丫头你也不可以懈怠,你凤师姐不比你年长许多,修行已然走在你前面,你虽上了那冥黄榜上,却也不可小觑三界修士,何况千人之榜,你还是末流,入了学府便莫要像从前那般贪玩,来年杀入冥黄前百,为咱无常司挣挣脸面。”
谢碧安收起嬉笑之色,郑重朝着范憎叩首说道:“徒儿定不负师尊所托!”
范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李渔说道:“至于你嘛,资质逆天,更须努力证道,莫要辜负了你这一身天资和……”范憎没有说下去,怔怔出了神,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李渔再次恭身,沉沉说了声:“晚辈定会竭尽全力!”
“当然要竭尽全力啊……”范憎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们且动身吧!”
说完挥了挥手,扭头推开重重大门,走了进去。三人互相看了眼,谢碧安说道:“师傅今日当真奇怪。”
说完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将手中一张瞬息咒符递给凤青希,说道:“师姐会用吧?”
凤青希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二人,说了声:“一会儿见!”
手中符文闪烁燃尽,瞬息便不见了踪影,看得李渔目瞪口呆,好在近日来见识了不少逆天法术,倒也没有吃惊太久,却听一旁谢碧安又说道:“师弟该是不知学院方位,且法力尚浅,催动此符大概行不了多远,把手给我。”
说完白皙玉手伸向李渔面前,俏脸似有些微微的红晕。李渔呆愣着,一时竟忘记伸手,看着面前仙子伸来的玉手,心中砰砰跳了起来。“师弟?”
谢碧安见他出神,开口唤道。“啊?”
回过神来的李渔慌忙伸手牵住那只柔若无骨的玉手,却见红霞瞬间爬满仙子玉容,二人对视一眼,心跳都有些莫名加快。深吸口气,谢碧安定了定摇荡的心神,另只手催动咒符,眼前景物瞬间变换,谢碧安似是早习以为常,神色不为所动。穿梭中的纷乱的七色光粒不断撒来,梦幻般萦绕周身,李渔更觉身旁女子如仙子一般。算是故景重温的李渔也没有了太多的大惊小怪,一旁佳人被罡风吹动的秀发不时打在脸上,香风拂面,手中传来的触感更让李渔心中如微醺一般,如光速般的前行中,竟还有空回首看向谢碧安专注蹙眉的俏脸。李渔感觉手心出了汗,心中怕佳人嫌弃,有些不自在的将掌心弯起想尽量减少接触,一旁谢碧安似有察觉,面带疑惑地转头看来,却看见李渔眼中自己从未见过的痴缠。此般旖旎,如梦如幻,像是执手穿越光年的恋人。李渔脑海中浮现出这等从未体会过的浪漫,少年人从未饮过酒,不知微醺是何感受,想必个中玄妙,大抵如此。若是如此携手,永世飞奔在这时光长廊般的梦境里,该是多好?李渔这么想着。可那便捷无比的咒文偏就叫做“瞬息”,真就是恼人无比的瞬息而至。待狂风止,二人便已到了冥界学府门外。山门高耸,长长的石阶上凤青希远远孑立,看向执手而立的少年男女,玉容之上尽是笑意盈盈。回过神来的谢碧安匆忙抽回玉手,面上是淡淡的红晕,再不敢看向身旁少年一眼,轻咳一声,当先向那石阶行去,身后少年握紧布满不知被谁汗水浸湿的手,心有淡淡怅然,跟着少女向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