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晃便过去了七日。这七日赵清毓过得有些寂寞。按往常的惯例,林旦至少每日挑战赵清毓一次。可在这七日里,要不是每次正午时分,他都会来做饭,赵清毓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偷溜下山了。赵清毓后来悄悄跟踪了他一次才发现他几乎一直躲在小山洞里钻研自己给他那本《神行气御经》。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不回他自己的竹屋里看书,不过任由他去吧,反正没个三年五载他是练不出来的。而在这一周里,林旦是越看这本《神行气御经》越后怕,里面的功法虽然简括,但一旦深入其中才知它的立意高远,鱼潜深渊。按照书上的说法,世间万物皆是由精构成,万物的运作则是靠气来推动,而将精与气汇合起来,构成的特殊的气则是神。精、气、神三者之间是相互滋生、相互助长的,人的生命起源是“精”,维持生命的动力是“气”,而生命的体现就是“神”的活动。因此,若想强大自身,离不开壮精、蓄气和养神。关于前两项,书中都有详细的法门,可养神的口诀玄之又玄,林旦一时半会也看不懂。其中壮精就是强健体魄,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当林旦看见关于练气的说明时,顿时领悟了为何自己总是避不开师傅的最后一剑。“练气至气贯全身时,可身快如雷,随风而动。”
看来师傅果然还是有才学的,竟然能创出这等功法。啧啧,不仅有才学运气还好,不然怎么遇得见我这样百年,不,万年难得一遇的弟子呢。于是,林旦决定苦习蓄气。这日午时,赵清毓看书累了正坐在茅庵前晒太阳,冬日里的暖阳格外难得,一点也不能浪费,她恨不得把自己铺平开来晒。这时林旦一脸振奋地走了过来。赵清毓没睁眼,但是听到他的脚步,估计着时辰,知道他是来做饭的,故意呛了他问了一句:“今儿个吃鱼还是吃熊掌呀?少搁点盐,昨天差点齁死你师傅。”
林旦用力地拍了下手掌,嚎了一嗓子,“哈!”
这一声“哈”,把躺在椅子上的赵清毓吓了一跳。“刚说好不容易清静了几天,又发什么疯呢?”
说着,她顺手就把正看着的书扔在林旦脸上,不过刚扔出去她就后悔了,因为那本书就是《错嫁皇子我好慌》。然而林旦稍稍侧头,刚好躲过朝他飞去的书。赵清毓一愣,因为往日里他是绝对躲不开的。“我神功已成,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挑战师傅了。请师傅赐教~”林旦故意阴阳怪气地拉长尾音。赵清毓不想理会装怪的林旦,可心中难免升起一股不妙之感,坏了,不会真给他练成了吧,这才过了几天呀。我自己修练了一年才练到一半而已,他不可能进步如此神速。“慢着,我们先不过招,试试你是否练成再说。你跟我进来。”
说罢,她便起身回屋拿自己的那柄长剑,林旦兴奋地跟在身后,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就当赵清毓俯身拿剑时,林旦突然往后跳了一大步。他满脸委屈,小声说道:“耍赖皮有意思吗?好歹你也是我师傅,不至于搞偷袭吧。”
赵清毓起身转头,一脸玩味地看向林旦,“你怎么知道我要偷袭你的?”
“我练的是你给的秘籍,你还问为什么?”
赵清毓略有威胁地“嗯”了一声,眉簇成黛,微颦微蹙地看向林旦。“好啦,我早就感知到你的手放在剑柄上,就等着我凑过去给我一剑了。师傅我很乖的,呆在山上也很有意思,我会一直服侍您老人家的!”
林旦见赵清毓脸色一阵变化,害怕她真给自己来一下,赶忙表起了孝心。赵清毓心中叹气,唉,既然林旦已经如此说了,那自己写的那本《神行气御经》他至少也是练成了蓄气这一层,应该足够他闯荡江湖了。“唉!”
赵清毓当着林旦面又叹了一口气“拿上那柄玄剑走吧。”
“啊!师傅你又赖皮,见我接得住一百招了就不打我了!”
林旦忙向前想抱住师傅求求情,不料却被赵清毓用剑柄顶住额头,但他依旧死皮赖脸地向前压去。“我是叫你拿着剑下山去,当然了,你不想下山也行,我还愁你走了我没伴呢。”
赵清毓清冷地说道。听闻此言,刚刚还在撒科打诨的林旦,顿时呆在原地,那双桃花眼好似要闪出光一样,与赵清毓对视了好一会,突然一把将她抱起。“好耶,师傅大人万岁!”
被举上天的赵清毓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急忙喊道:“快放我下来!”
可林旦好像没听见一样,抱着赵清毓在空中旋转,她忙用剑鞘戳林旦的侧腰,林旦吃痛才把师傅放了下来。“哎呦,师傅你干嘛!”
林旦眉毛眼睛凑到一块,嘴里还不停地吸气,双手扶着侧腰,一副痛苦难忍的表情,看来是亲师傅,不然下手不会这么狠。而此时的赵清毓脸上红晕未消,上一次有人抱她还得追溯到二十年前,当然了,小林旦不算。“你这登徒子,我先砍掉你两只手再把你踢下山!”
“我对师傅的孝心山海为证日月可鉴,这不是想着马上要走了,怕师傅你会想我嘛,别,真是开玩笑的…”林旦正说着,赵清毓剑已出鞘。他虽然对师傅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但赵清毓看不见那也是白搭。见自己这亲师傅来真的,林旦当然不是引颈受戮的主儿,忙逃出茅庵,可赵清毓紧追不舍,只好继续逃跑。青白山上有两个人在不停狂奔,一个不停追,一个不停逃。穿过无数树林,越过岩石和溪涧,从日头当中跑到薄暮西山。直到林旦再也跑不动了,瘫坐在地,看着身后白衣飘飘,淑雅风姿的赵清毓,忍不住骂了一声:“师傅你真的是人吗?咋这么能跑?敢情平时你都是让着我的是吧。”
此时的林旦脸上全是汗渍,还有各种尘土附着在脸上,只剩那双桃花眼还是那般有神,反观赵清毓的姿态比在茅庵里时更加仙气逼人。见赵清毓正轻飘飘地向自己走来,吓得林旦忙把双手背在身后。“师傅教训的对,徒儿知错了,知错了,知错了!!!”
赵清毓一手掐住林旦的耳朵。“我还没教训你,你就知错了是吧。”
说罢,赵清毓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林旦晃眼看见师傅将剑拿了出来,以为是真要砍自己的手,不停晃着头让耳朵挣脱了赵清毓的手,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看见徒弟一副怂样的赵清毓,将剑插在地上,没好气地说道:“你的剑。”
过了好一会,见林旦依旧没有动静,只是抱成团不停颤抖。赵清毓踢了踢他的背,说道:“想当大侠就得大气一点,断手断脚又怎么样,就算是断头也一样得挺直腰杆。从这里再往下走两个时辰就算下山了,师傅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罢,赵清毓便回身往山上走去了。其实原本在她心中,两人分别的场景应该是很动人的,可惜自己对着一个球在讲,再细腻的嘱托也只能衬托这诡异的气氛。算了,她伸了个懒腰,以后能日日睡个好觉了。躺在地上的林旦感受到师傅走远后,他也逐渐坐起身来,他并非是真怕师傅砍他手,只是怕自己在分别时落泪。可当林旦提起那把玄剑,准备往山下走去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江湖小说里,侠客都得带点钱在身上呀。于是他赶忙往山上追去,一边追一边大喊道:“师傅,钱!你还没有给我钱!”
林间不停传来回音,“钱!钱!”
蓦地,一个清亮的女声回荡在林间,只有一个字:“滚!”
林旦虽然被骂了,但脸上浮现出轻松惬意的笑容。一身白衣,正往山上走的赵清毓也同样如此,笑靥如花。等到林旦走下山时,夜空中早已有一轮明月升起,他找了一颗大树,决定躺在树上歇息一晚。他想起小林旦刚认字读书时,一天夜里,他问师傅自己为什么叫林旦?赵清毓摸了摸小林旦的头,说道:“林旦是我取的名字,我在林中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声,那时又刚好是早上,便给你取的林旦二字。”
“那你为什么叫赵清毓这个名字,第三个字好难写的。我练了好久才学会。”
“清呢,是字辈,我这一辈名字中间都叫清。而毓嘛,其实跟育一个意思,大概是说我生来就是养你的命。”
赵清毓一边说,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着。那夜月色皎洁,地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你骗人,我比你小这么这么多,怎么能知道我的事。”
小林旦呵呵笑着,用头顶了顶赵清毓的手。赵清毓没再反驳,只是又抚摸了两下他的头,有点扎手,为了图方便而剃的光头。小林旦又问为什么让他叫师傅而不是妈妈?赵清毓目光深沉地看向小林旦,随后脸颊绯红,连耳根都泛起一片红晕,她告诉小林旦:“我将你抚养大,教你做人习武,就是你的师傅。”
还有两个问题,小林旦忘记问了,那就是自己从哪里来的,师傅又为何收养自己。那夜的月光很柔和,哄着小林旦睡着了。小林旦不喜欢读赵清毓的各种经书,但特别钟情各种故事画本,写江湖豪杰大碗喝酒浪迹江湖,描宫闱秘史崎岖弯折淫奢糜荡。林旦初读后,心中升起了自己的小小江湖。青白山山腰处有一座湖,他常跑到湖边,吹着风,想象自己乘着一叶扁舟,静静地躺在船里,看日升月落,听渔歌唱晚,虽然他并不知道渔歌是什么,但至少他见过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这愿望在他心中已经实现了一小半。后来赵清毓知道后,花了好大力气,前后砍了四五颗大树,再照着书上所讲的制船之法,替林旦造了一叶小舟,还特地做了一支笛子,吹响她记忆中的曲子给林旦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