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大地,黎瑶努力用眼睛分辨周围的情形,紧张慌乱地寻找高耸的城墙。 从高墙上坠落的时候她被护城法阵波及到了,受了很重的伤,鼻息间满是血腥味。 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只知道浑身发冷头脑发昏,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不行,不能倒下,不能死。 才刚死过一次,好不容易又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不能就这么放弃。 说来她可能是最没用的穿越者了,刚穿来没几天就要再次去世。 黎瑶抹掉脸上不知是鲜血还是眼泪的液体,半走半爬地触碰着黑暗中的一切。 她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只知道这城墙之外是足以毁灭此界的怪物。 她不确定怪物什么时候会出现,只能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恍惚中她好像真的触碰到了坚硬冰冷的城墙,手下布满粘液,湿滑阴冷,让她想起冷血动物的身体。 ……不对,这不是城墙,她好像摸到了鳞片的纹理,半软的,黏腻的…… 黎瑶求生欲爆发,哪怕身子因为失血过多变得非常沉重,还是飞快地跑开了。 黑暗里忽然有了亮光,黎瑶恐惧地抬头望去,看到庞大的、将她衬得如同蚊虫般渺小的阴影。 她其实还看不到它具体是什么样子,只看得到漆黑一片里泛着银光的眼睛,无数条触手般的黑影甩开,四面八方朝她而来。 黎瑶还想再跑,可腿已经再挪不动半步,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腿好像断了。 怎么断的?不知道,方才只顾着跑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真的要死了吗? 黏潮的触手已近至眼前,庞然大物震颤着升腾而起,带起沉重低闷的诡谲呼声。 “——救命!!!”
黎瑶全凭本能地大声呼救,可想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就连她的自救其实都是无用功。 掉下来之前,她这具身体的妹妹亲口告诉过她,墙外的怪物是无法战胜的,三界都被注入法力的高墙环绕着,就是为了逃避这些怪物。 它们是不可被形容不可被注视的,但凡见过它们的基本上都死了,哪怕有人幸存下来,也无一例外发了疯。 黎瑶睁大眼睛想,她还是够本的吧?至少她注视了怪物的双眼,似乎还没有发疯? 她的大脑还是很清醒的,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死亡。 血越流越多,身体被触手包裹,浅色衣裙上布满怪物的粘液,她被捆缚着,呼吸都很艰难,但眼睛还是睁得很大。 要死了……又要死了。 有过一次死亡的经验,似乎不应该再那么害怕,可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不管经历几次都还是会怕吧。 给了希望又夺走,这也比死一次更让人崩溃。 黎瑶眼眶潮湿,视线被泪水模糊,再看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被触手捆到了高空,就快要被撕成碎片或者送入口中。 她浑身颤抖地闭上眼,好像不看就不会害怕了一样。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哪怕闭着眼睛,黎瑶也能感受到有光袭来。 她在那一瞬睁开眼,刺目的光很快激得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掉,眼睛酸涩胀痛,还不曾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桎梏全身的触手忽然松了力道,黎瑶毫无预兆地从高空坠落而下。 这时她又一次睁开了眼,刺目的光弱了一些,她终于可以看清城外的一切。 怪物不见了,只留下满地断裂的巨大触手,绿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腥咸味充斥鼻腔,望不到边际的黑暗旷野之中,唯独她所在的地方是明亮的。 ……明亮的。 黎瑶仍在坠落,一切思绪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再这样下去没被怪物撕碎也会摔死吧。 但在她几乎触碰到地面的时候,重力猛地消失,她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手一碰就能碰到地面。 她稳稳地落下,终于确定自己得救了。 怎么可能? ……不,有可能。 没人敢离开城墙和结界,没人能毫发无损地从城外归来,无人敢挑战灭世怪物的力量,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有一个人可以。 那就是率领众人筑起高墙,留下守护结界的人。 黎瑶跌倒在地,狼狈地抬眸望去,看到光芒中心黑发白衣的身影。 因着是逆光,她只能看清楚他半张脸,他的下颌轮廓非常完美,鼻尖以下是鲜红如血形状优美的唇,修长挺拔的身姿在浓郁的腐败和血腥味之中裹着光朝她而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全部的脸。 眉心一道向上的银月,气质阴郁,肤色苍白,杀气融入了他的骨血,他的视线仿佛细细的冰针刺入她的身体,哪怕他似乎在对她缓缓露出笑容,依然无法让她感受到分毫的温和和友善。 她更像是被这个笑索走所有神魂,即便下一秒可能会被他杀死,也升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就连之前的怪物都无法给她这种压迫感。 黎瑶屏住呼吸,看到他落在不远处,踩着银边的长靴走过断裂的触手,绿色的粘稠鲜血无法沾染到他身上,他顷刻间已到了她面前。 近在咫尺,那种压迫感更强了。 黎瑶注视着他缓缓俯下身来,这才看清他脸上最不同常人的一点。 他有一双异色眼瞳。 左眼是蓝色的,右眼是碧绿。 漂亮的眼睛如同异色琉璃,清冷压抑,残酷无情。 “在发什么呆。”
他开口说话,音如碎玉,动听极了,却充满恶趣味,像是抓到老鼠的波斯猫,兴奋里夹杂着微薄的怜悯。 “再不快点跑的话,就真得死掉了。”
黎瑶如梦初醒地爬起来,忍着断腿的剧痛跌跌撞撞朝后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艰难地转回头,在他奇异的眼神下一步步返回。 “不能跑。”
她喘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在你身边最安全。”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越发悦耳,黎瑶凝着他润泽如血的双唇,呼吸都变得跟他一样步调,心里有什么埋葬的东西在死灰复燃。 “真聪明。”
他愉悦道,“聪明的人就这么死掉确实可惜,那就跟着我吧。”
他朝她伸出手,高大的身影将她淹没,她想他最少得有一米九,可能接近两米,伸过来的手比她大许多许多。 “玩笑结束,该回去了。”
他优雅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就算是我,再停留下去也会有点麻烦。”
……所以之前让她跑竟然是个玩笑? 如果她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是不是太轻率和不合时宜了一些? 当时的黎瑶其实已经触碰到了他不合常理的危险一面,可她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呼吸和心脏都被他攫取,只记得他如天神下凡般拯救她于水火的一幕,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 乌黑长发,眉心一道朝上的弯月,生着一双异色琉璃眼。 从此以后天神在她心目中有了实实在在的模样。 就是谢无极的样子。 - “救命!”
黎瑶猛地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轻薄的纱衣都黏在了身上。 她喘息着望向周围,确定自己身处独世宫而不是城墙外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又做这个梦了啊。 又梦到了第一次见谢无极的时候。 以前还勉强能算个美梦,现在纯属噩梦了。 心情都被这个梦搞坏了,觉肯定是睡不下去了,黎瑶披上外袍下榻,一盏盏点亮殿内的灯。 独世宫是谢无极的地方,是三界最奢靡无度和安全无虞之地,连用的灯火都是顶级明珠,手点在上面,稍施法力,就能将寝殿照得如同白昼。 黎瑶寻了块蒲团坐下,抱着双膝发呆。在这里待了三年多,见到谢无极的次数屈指可数,长时间的毫无指望,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殿门处有些动静,黎瑶看了看沙漏,天才刚开始亮,谁在门口做什么? 她正要开口,门外就先报了身份。 “黎小姐。”
是侍女的声音,“左护法来了,要见您。”
独世宫左护法方休,谢无极的心腹手下之一,平日里跟主子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这个时候来见她? 黎瑶快速理好衣裙走出寝殿去见方休。 到门口的时候,她先朝侍女点头致谢,才望向不远处站着的人。 这些年她一直这样,不管对谁都礼貌温和,从不惹事,安分得很。 要不是有这点安分在,怕是也没办法在这里待到现在。 方休静静等她过来,在她看到他身边的人时直白道:“这是步家大小姐,道君命你好好安置。”
安置。 黎瑶脑子里空了一瞬,好一会才找回思绪,视线划过步清秋精致美丽的脸庞,没错过对方眼底的淡漠和轻视。 方休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一位美人。 美人佩玉携金,气质卓绝,高高在上。 “……安置是什么意思?”
黎瑶有些勉强地问。 方休停顿了一下才说:“就是字面意思,我还有事,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消失不见。 黎瑶再次望向步清秋,她还没开口,对方就先走过来,上下一扫她,慢慢道:“你就是黎家大小姐。”
在独世宫这几年,黎瑶对这个世界也算有些了解了。她所处的黎家家主是她的母亲,三年前正是黎家择选少主的关键时期,本来她很有希望,但因为意外坠落城墙,一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母亲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妹妹身上。 落下城墙的人怎堪当黎家家主? 黎家尚算是修界颇有名气的世家,却还是比不上步家。 步家跟谢无极的母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现任家主步清仇的名字来看,步清秋和他应该是兄妹关系。 黎瑶不吭声,步清秋就接着说:“我和你一样,是自己要进来的。”
…… 说起来,在她开了这个头之后,步清秋也不算第一个效仿的了。 谢无极是唯一能独自在城墙外自由来去的渡劫大能,他们能在灭世怪物的包围下生存至今,离不开他强大的守护结界,他简直就是三界的救世主。 这位救世主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绝世大美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如此一来哪怕他的性格再差,如何的不近人情刚愎自用,都不会缺少女子的喜爱。 看见步清秋,不免想到当初的自己。 真后悔,她当初但凡对谢无极多了解一些,就不会死乞白赖非要追随他了。 刚穿来就被同母异父的妹妹不知有意无意地“送”到了墙外,本以为死定了,却被谢无极那样惊艳的英雄救美。 黎瑶不想再回到危机重重的黎家,干脆主动提出追随救命恩人报恩。 黎家派了很多人来劝说,都被她挡在门外不见。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让太多人接触她,免得被发现言行有差,早非原身。 她可是从高墙外活着回来的人,在黎家已经没有前途了,回去也不过是被匆匆嫁人为家族谋得利益。 更何况她看上去还没发疯,这太难得了,谁知道会不会被当做怪物附身? 到时直接杀了她都算好的,就怕被抓起来送给医修研究。 总之她保住了自己,得偿所愿进了独世宫,无人敢再对她做什么。 可惜独世宫与她想的不太一样,谢无极也不是那么好追随的。 “黎瑶,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步清秋定定望着她,“听兄长说你在独世宫有三年了,也没见你与道君有什么亲近,更没什么名分。如此一来,我与你公平竞争,也不算做什么坏事。”
……不亲近,没名分,公平竞争。 简直每一个词组都在黎瑶心上扎了一刀。 黎瑶有点窒息,她深呼吸了一下,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挑衅,可她头一次生出了倦意。 突然就觉得特别累。 谢无极让方休将步清秋送来,显然是打算留下她的。 他虽然本人没来,但来的是他心腹手下,和他本人也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没别人送美人来讨好他,继而试图用女子来监视掌控他——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就在她成功住进后宫时发过灵信来,谢无极亲自拦截了那封信,面带笑容当着她的面烧掉了。 她没有背叛过他。 其他送来的人也都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渐渐的,那些因黎瑶的成功而起了心思的人也都不再尝试了。 那时候黎瑶想,虽然谢无极残酷无情难以打动,但她于他来说总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吧。 所以她还是努力了一下。 努力还是有点效果,她在独世宫得了点事做,替他打理着空无一人的后宫,可那又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 按黎瑶在独世宫的人设,应该会妥帖应对步清秋,谢无极的态度摆在那,她一直表现得很懂事,他肯定不觉得她会闹出什么来。 可大约是昨夜又做了那个噩梦,觉没睡好,心气不对吧。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 “不用竞争。”
黎瑶看着步清秋,轻飘飘道,“你留下,我走就是了。”
三年,一千零多个日夜,时间再难熬都还能忍耐。 可今日这一出,谢无极触碰她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