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慎行对蓝山人作了个揖,说他们连日赶路,非常疲乏,而且风餐露宿,肠胃也不舒服,就不吃饭了,只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 蓝山人叫过正在生火的小椿,让她给客人准备床铺。小椿从一个屋里抱着被褥,走进了另一个屋,很快就出来了。 柳慎行对蓝山人行礼后,就带着元化进了那个屋。 屋里空荡荡,只有一个桌子,一架床。床板上丢着一套被褥,铺都没铺开。 柳慎行一抖被子,就是一股灰涌出来。床架上也是厚厚的灰,一时间屋里尘土飞扬,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柳慎行铺好床,真的就躺下了,双眼紧闭。 元化想问他,但是又怕外面的蓝山人听到,就忍着不开口,把随身包放在身边,学着柳慎行的样子闭上双眼。 被子一股灰尘味,透着湿气,一摸身下的褥子,也是润湿的,躺着很不舒服。 外面的动静一直没有停止,但都是日常生活的声音,都是蓝山人和小椿的声音,没有第三个人,更没有小孩子。 等到天黑了,外面才安静下来,却又安静得过头,蓝山人和小椿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元化又躺了一刻钟,看看身边的柳慎行,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就自己起身,准备查看一番。 这个院子宽敞,一副破败的样子,连砖瓦缝里都透着颓败。院子东北角有一口井。 元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井边。 那个时候,整个城都受到西边旱魃的影响,数月滴雨未降。大江的水位都下降许多,江边吃水不受影响,但是井水枯涸。 他们一路赶来,沿路讨水喝,对用水匮乏的情况再清楚不过。 但是这家人的这口井,井水充盈且清湛,还微微泛着碧色,仿佛井水汩汩而出,井口边透着凉气。 元化在井旁凝神思索,冷不防,瞥见井中有活物微微晃动,吃了一惊,连忙定睛细看,那动静却瞬间止息了。 元化本来是匠人,专门练过眼神,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就走进井口,细细查看。 平静的水面浮现出一位少女的姿影,轮廓清晰可辩。那少女约十七、八年纪,元化最先看到的是侧脸,胭脂明媚,丹唇娇艳,冲着元化嫣然一笑。 元化那时二十岁出头,瞬间心如撞鼓、头晕目眩,宛如醉酒一样飘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少女巧笑倩兮,面如明月,越发邪魅惑人。 他被少女牵着引着,仿佛在一条黑暗幽玄的深渊中下落。 元化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突然手腕上一阵拉扯的疼痛,他恢复了些神志,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拼命紧闭双眼,收敛心神,耳边叫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听出那是柳慎行的声音。 等元化再度睁眼,女子已经不见,他已然身处井中,明晃晃的井水在他脚下荡漾。全靠柳慎行在井口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才没有跌落井底。 柳慎行见他眼神已经清明,就手臂使力,想把他拉出了井。 元化也用脚踩踏井壁借力,非但没有爬上去,反而身子一沉,原来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往下拉。 低头一看,刚才笑靥矫媚的少女从井里探出头来,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脑后,脸上笑容不见,神色狰狞,双手紧紧抓住元化,想把他拉下水。 元化用另一只脚踩踏少女的手臂,想把她踩下去。那女子仿佛不知道痛,只是眼神冷冷地看着元化。 少女力气奇大,在井口的柳慎行都被拉下去一截。 元化见自己早晚会被拉下去,心里焦急,就去掰柳慎行的手腕。 柳慎行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喝止住他,腾出手来,把井边挂着的拉水的绳桶抛下来,让元化拉住。确定那绳子可以承受住元化后,手里拿着匕首,跳入了井中。 井水深不可测,柳慎行入水后就像消失了一般,连个泡都没有冒。那少女放开元化,也潜入水中。 元化爬出井,飞奔回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和蛟龙索,边跑边把绳索紧紧栓在腰间,跑到井边,把绳索另一段固定在井边的树上,深吸一口气,也跳入了井中。 跳进去后才惊觉,这哪像是个井,分明是个湖,或者谭,深不可测,四面所见全是混浊的水。 元化瞪大眼睛在水里寻找,觉得胸腔越来越闷,拉着绳索冒出水面换气,眼见的还是在井里。深吸一口气潜下,眼前又变了样,不是深潭,而且一块平地。 元化跌在平地上,地上传来坚硬冰凉的感觉,和真的地面无异。眼前一道铁门,元化看到柳慎行的身影一扇,消失在铁门里,待他想要追上时,铁门关闭了。 元化一手握刀,单手推了铁门,纹丝不动,就用牙把刀咬住,双手使力推去。铁门居然给他缓缓地推开了。 元化从小练打铁,力气不算小,但是推着铁门,他就想爬了两座高山一样。等铁门中的缝隙够他通过,他就一闪身进了铁门里面。 元化伸手摸了一把头上,以为会满头是汗,但是却连一个水珠都没有。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铁门里有什么,周围降下一片黑暗,黑得不似在人间。也很静寂,静寂得如死去一般。 元化在黑暗与静寂中,不知该怎么办。害怕跌入陷阱,而太静的地方往往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 正在踌躇中,就看到前方有了一道亮光闪过,很像是柳慎行的术发出的光,就冲着光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四周亮了一些。黑暗中显出一颗大树,大树上挂着圆圆的东西,一个个如篮球大,但是在树上却显得大小合适,就像是树的果实。那些果实都发着白光,照亮了树周围的一圈。 柳慎行倒在树下,衣衫染满鲜血,一把刀插在他的身上,那把刀和元化的刀一模一样。元化吃了一惊,检查着柳慎行的尸首,发现他已死去多时。 元化怀疑这又是幻觉,井底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树,忍不住抬头看树。 一个黑影从树上窜过,元化的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