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林松静了片刻,抬眸问道: “既如此,父亲当初为何不愿续娶,如今为何不愿同房?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强体壮,想要幼子,有何艰难?”
林如海听言,看着灯火之下,看不清五官的林松。 只觉一股子怒气涌上来,堵的他心窝子疼。林如海不由得连声道: “逆子,孽障!快闭上你的嘴!你还要管到我头上不成?”
林松叹道:“父亲何出此言?难道儿子是那等忤逆不孝之辈?您为我好,儿子心里明白,只是这件事,从长计议的好。”
林如海看着林松,当即要再说。 偏是这时。 外面一阵声响,打着灯笼的人引着身着正红的苏氏进来。 只听一个小丫头高喊道:“太太来了。”
林如海方不再说,林松也不再言语。 和苏氏互相见礼。 苏氏方说:“听闻梅氏生了,我忙赶了过来,我们进去瞧瞧吧。”
说着。 三人一同走入正室。 这里并不很大。 倒也阔朗,里面的摆设和林家别处一样,不甚奢华。不过随人惯用而已。 此时林桦正在里面看儿子。 小小的才出生的孩子,一张脸皱巴巴的,看着像小猴子一样。张开嘴哇哇大哭,奶妈子抱着孩子,却不哄。 而是抱着孩子,让林桦尽情的看,由着孩子大哭不止。 林松三人进来时。 林桦还满面红光的喊: “儿嗝~嗝我儿。”
林松强忍笑,这哪里是喊儿子,分明喊出了驴叫。 林如海没有笑,接过奶妈手中的孩子,抱在怀中细看了一阵。笑道: “好好好,是好孩子。”
说话间,林如海抱着孩子不愿撒手。看看孩子看看林松,哪里是看林桦新出生的小崽子,分明是借幼童,估算林松未来之子的样貌。 而林桦没觉察出,仍两眼直直的看着孩子。想接过孩子抱,奈何没抱过孩子,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又怕用大了力气,把孩子抱坏。 就这样。 林如海哄了孩子许久,待孩子不哭了方携林松、苏氏离去。 出了门仍吩咐道:“明早就请道长前来测算。”
说话间,就到了门外。 林如海兴致极高,林松却兴致缺缺。 林桦求子得子,是好事。 但好好的,怎么就扯上他? 林松扶着额头,趁着夜色,悄悄溜走。 明心阁中一样的灯火通明。 还未痊愈的喜儿,和香菱一起守夜,在烛光下慢慢的绣制林松的新衣。翠红才停下手,起身拿剪刀剪着灯花。 唯有年纪小些的杏缕,坐在喜儿脚边,低头如捣蒜。 喜儿便伸手托住她的头,让杏缕枕在自己腿上睡下,又轻轻拍了拍香菱的胳膊,让她悄声取见氅衣,给杏缕披上。 林松没惊动别人,悄声进来。 见香菱才为杏缕盖上衣服,林松便上前轻轻推了推杏缕。 杏缕人小,熬不住,已经睡熟了。林松便让香菱让一让,自己抱起杏缕,放到一旁的炕上。 看杏缕仍未醒。 林松才转身向香菱和喜儿说道:“已经过了夜中,都去睡吧。”
喜儿听见睡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说:“睡不得,睡不得。要不了多久,昨儿李妈妈交代了好些边,再过一阵,小厨房便要预备着今早的饭菜了。”
“今早是新年的第一顿饭,我自然到后院去吃。”
林松笑道。 喜儿也笑道:“爷有爷的年,我们也有我们的年。我们私底下,也要过个年呢。”
林松一笑,往椅子上坐下,笑问道: “往年可没这说头,是谁提的,告诉我知道。想哄我也说件正经的事。”
“谁也没提。”
香菱走过来,挨着林松坐下,笑道: “是旧年的例,准我们也吃一顿好的。”
林松笑道:“这就是了。”
却仍向喜儿说道:“你气色仍不好,还不歇着?熬了大半日,早该睡下了。”
“守岁过后,今年才好呢。”
翠红笑着过来,为林松捧了杯茶来。 林松接过喝了一口,茶水尚温。 便坐着,和她们说笑。 说笑了一阵,各自歇了一阵。 天未亮,就都已经都起身,前去请安。 和黛玉聊了一阵,出内院,又和林桦、周鲤问了句好。便随林如海一起祭祖迎神,完事方带上礼物,乘着马车,到荣国府拜见贾母。 到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多时。 荣国府今年格外热闹。 到荣国府门前,来拜访的马车,将半条街都堵了去。 他们家铺设的红绸,恨不得直接延伸到街头。而会这么堵,是因为他们今年在门外设的流水席,格外多。 流水席占了大半的路,马车自然难走,也越发的堵。 林松向前方看了一眼,便披上乌云豹的氅衣。下了马车步行前去。 但步行也难走。 席面密,人也多,马车挤成堆。 林松有多福、多禄等人齐力开路,才快速的来到荣国府门前。 荣国府今日敞开了大门,贾环、贾芸站在门边,迎各家来客。 林松到跟前去,向贾环二人拱手,笑道: “旧厄归旧岁,新福到新年。环兄弟、芸兄,新春纳福,二位安好。”
贾环忙打恭,说道:“林大哥纳福。”
说着,又向贾芸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带林大哥进去。”
话音未落,就连声向林松说请。 林松随他入内。 只见荣国府内,比往日更富丽堂皇了十倍。 处处都透着别家难以相比的奢富。 等到荣禧堂,荣禧堂中的摆设更显光耀,大到屏风桌椅,小到杯盏茶壶皆是御赐之物,处处彰显皇恩浩荡。 可若真的皇恩浩荡,何须处处彰显? 林松心中笑了一声,随贾环入内,拜见贾赦、贾政。 今日来拜见他们的人,比往年足多了一杯,仿佛回到荣国府鼎盛之时。前来拜访的人接踵而至。 林松到的时候,他们还忙着和旁人高谈阔论。 林松便随着人群,行了礼,略略的说了两句。便拉了贾环出来,笑道: “二位舅舅忙碌,我不好多打扰。带我去拜见外祖母就是。”
“老祖宗身上不好。”
贾环说着,却仍带林松前去,口中说道: “今年这些事,都是老祖宗的意思。为的是多行善积德,盼着宝二哥早日出来,只是她勉强乐了一夜,到底是吃不消,今早上便不大舒坦。”
林松笑道:“老太太结实,不妨事。等他出来,老太太心结一了,再没事了。”
“我们也盼着老祖宗没事。”
贾环口中这样说着,眼神却变了又变。 很显然。 他不希望贾宝玉回来,也不希望贾母好了。 林松笑了一声,没再说。 等进了垂花门,过了穿堂,便是小三间厅。过了这三间厅,才是贾母的上房。 林松入内时,贾母已经在堂中坐着,正在鸳鸯的劝解下吃药。 下方坐着邢夫人、王夫人和贾兰。 凤姐儿在贾母跟前说笑伺候,李纨和姐妹们坐在一旁,不时望一眼贾兰。 林松心道他们规矩复杂,却不多言。 只等贾母喝完药,才上前来磕头拜礼。 贾母慈声笑道:“松儿来了,快到我跟前来。”
林松几步走到贾母跟前,贾母拉着林松的手仔细打量,笑道: “那时才多大些,眨眼就这么高了,都大了。”
说着,就拉林松坐在身侧,轻轻拍着林松的背,慈爱的问道: “我听人说,玉儿那日回去就病了,如今可好了?”
“经了风,受了些寒气。如今天寒,好的慢,仍咳喘些,倒无大碍。等年后开春,天气回暖,慢慢就好全了。”
“唉,天寒地冻,到底不该让她来。好不容易好了这么些天,又因我犯了旧疾。”
说到这里,贾母已经在抹泪了。 林松笑道:“老太太请宽心,不要紧的。等养好了,天暖了,就能来拜见。”
“玉儿要紧,见不见我都一样,该让她好好养着。”
贾母拍拍林松的手,话说的越发认真。 林松仍笑道:“老太太放心,自然以姐姐的身体为要。”
说着。 林松又笑道:“老太太自己还病着,此时不易多心,安心养病才是正经。”
“玉儿不好,我也难安心。不过是有一日算一日,等她好了,我才真安心了。”
贾母说着,就要流下泪来。 林松嘴角一抽,一见就知道,一时半刻是别想从贾母这里离开了。便接着笑道: “老祖宗,别人不知道,我和我姐姐是第一个难心安了。等我回去,我姐姐还不知道要念多少声佛,才能偿了老太太的这份心。”
“从古至今,那个老的不操心。”
贾母合了双手,慈声道: “我老了,不过活一日是一日,我只盼着玉儿好了,我也不白操这份心。”
林松笑道:“老祖宗大福大寿,怎么能在这好日子里,说这样的丧气话?您是注定长命百岁的老寿星,我们都盼着您寿过彭祖。”
王熙凤也笑道:“老祖宗自然是多福多寿的。要不然,我们这些小的,也白操这份心,也都跟着哭过去了。”
说着,就作势哭了起来。 贾母哭笑不得,指着她说道:“你们看这猴儿,再没人比她的嘴乖。我才说一句,她就有十句在后面。”
王熙凤便转哭为笑,扶着贾母笑道:“我说真心话,老祖宗倒嫌我嘴乖。我们哪一个不是真心实意的盼着?”
她说着,又陪着贾母笑了一阵。 林松趁机从贾母身侧挪开,又辞了贾母,往外面去。 到外面,仍能听见贾母和凤姐儿的说笑声。 而还未走远。 林松就见鸳鸯在半路上等着,一见他就笑道: “你们还不信我的,他从不多留。总是略坐一坐,就出来了。”
说着,鸳鸯捧着一个小布包,到林松跟前打开。接着说: “松哥儿,这是老太太让我做的,都是给姑娘的。无论姑娘用上用不上,都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收了带回去用吧。”
林松就着鸳鸯的手看了一眼。 里面都是些寻常之物,唯一珍贵些的东西,就是中间的那枚黛色玉环。 鸳鸯笑道:“这是老太太的陪嫁。那日和老太太翻箱笼,不知怎么就寻了出来,老太太当时便想给林姑娘,只是林姑娘不在。便合在这里,只请您捎带回去。”
“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老太太的心意,自然要带回去给姑娘。”
林松应了下来,让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收了。自己又要走。 鸳鸯忙拦住他,笑道: “总是这么着,难道我们都是老虎,要吃了你不成?”
“此系内院,外男不敢久留。逗留于此,实在不合规矩。”
林松向她一笑,绕开她,仍快步前行。 鸳鸯纵然有想说的话,看着林松的背影,也无话可说了。 荣国府今日进难进,出也难出。 还未到门前,又见贾琏引着各家公子在园中行走。 林松迎面看见,只得笑着上前和贾琏见礼,笑称琏二哥。 贾琏笑道: “我知道,你是老太太那边出来的。出来的正好,我们同去园中一游,明日再约明日。”
林松笑道:“改日,改日。”
“何必改日,如今各位都在,不如今日。”
林松只管笑着推辞,人群中为首者,是定城侯谢家长房长孙,谢澜。 谢澜见贾琏这热络的模样,略一推测,便知道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林松。便笑着上前笑说道: “早听过林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不一般的人品。在下定城侯长孙谢澜,有礼了。”
林松亦回礼笑道:“林某亦久闻谢兄大名,不想今日得以相见,实乃大兴事。无奈父名在身,还要再访别家,不得与兄同行。来日若有机会,一定设宴赔礼,以偿今日。”
说罢,林松向他们皆拱手,笑道: “诸兄来日再会。”
贾琏和谢澜也只得说:“来日再会。”
林松快步离去,虽不知他们为何齐来荣国府,但林松没有趟浑水的心。 依照礼数拜见外祖母,便前往苏家拜了一回,不过全苏氏的脸面。 接着便是林如海的旧友,相熟的同僚、同窗。等一番拜见罢,天都要黑了,却仍有许多未曾拜见过的人。 林松也不论,直接家去。 将未去过的人家写明,自然有人将贺拜的诗句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