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越这边因体力不支,前脚送回房中,巫彭后脚便来了。 替他细细查看一番之后,便给了两粒药丸道: “先生之伤应是几种毒物混合所致,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不过拔毒之后,先生还需卧床七日,待我再开些汤药与先生服用即可清除余毒。”
“巫蛊门不愧毒门世家,在下领教了。眼下便有劳老先生了。”
“先生不必介怀,蛊术与道术毕竟不同。我们三公子常年修习种蛊之术,对各种蛊虫均有涉猎。 能似先生这般,拔蛊之时仍能谈笑风生者,已令小老儿佩服之至。”
直到巫彭走后,仙越适才松了一口气颓然地倒在床上。经历了方才的蚀骨之痛之后,全身犹如毒虫啃咬一般的症状总算减轻了一些。 想自己昨夜假意昏睡,后追至落蛊洞,却发现一黑衣人尾随方凌正自启动机关唤醒洞内魇镇欲置二人于死地。 自己与其两厢交手之下,竟一个不慎被此人以蛊虫所伤。虽然奋力斩杀一只魇镇,勉力逃出洞外,却终因抵不过蛊毒之痛晕倒在密林之中。 本以为方凌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不想醒来后但见洞口一片狼藉,方才听闻一名假扮成自己模样的蒙面人已将方凌救出,不知所踪。 如此看来,此事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昨夜逃是逃出来了,但是巫蛊门的蛊毒却是难解,好不容易捱到今日。 好在大堂之上,贺涟驰莽撞以蛊虫伤人,才让自己有机可趁,假意被其所伤。否则这虫蛊之毒如何解释得清?想必定然会落下把柄,百口莫辩。 此时最为得意的莫过于贺涟风了。因二人此前多少都吃了些苦头,尤其是贺涟风连日来不仅日日遭受磔骨鞭刑,这几日更是水米未进,若不是他身体健壮怕是早就倒下了。 但即使如此,也是刚被放出来便开始与浮生密谋着过几日如何带着他们姐弟俩出去逍遥快活。 还未待二人统一意见,贺涟风的生身之母三夫人却来了。 房内,三夫人正坐在床边,伸手舀了一勺汤药递到贺涟风嘴边。 贺涟风与其生母似乎格外生疏,见她碗内黑乎乎的汤药无由来地便是一阵干呕。稍稍喝了口水,强行压下心头翻涌之感便下了逐客令。 “母亲还是请回吧,这等小事就不必劳烦您了。”
三夫人不为所动地继续吹了吹手里的汤药道:“你可是在记恨为娘?”
“不敢!只是整整十三日的磔骨鞭刑也受了,仍能不吃不喝地坚持着没能一命呜呼。都怪儿子这条命太过于硬气了,就如小时候一般,委实让母亲失望了。”
三夫人放下手里的药碗道: “你不必拿话气我,你只需要知道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 此次你被老三抓住如此大的把柄,身负人命,且还是巫蛊门的主母夫人。你仍然不知进退,即便关押依旧不知退让,句句顶撞你爹,处处不肯服软。 我若是不出此下策,让你在你爹面前呈羸弱之态,如何能让你爹心生怜悯,放你一条生路?”
“呵呵,母亲果然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啊。今日的生路依然是将我往绝路上送。 依稀记得七岁那年,母亲也是如此给我生路的。日日灌以慢性毒药,以求父亲能来房中多看上一眼。 整整五个月,母亲终于如愿以偿将父亲的心再次牢牢抓住,我也终于得以不再服食毒药。 不过母亲可知道,拜您当年那一碗碗毒药所赐,我时至今日还时常心痛难抑,沾不得寒凉。”
“你只知怨恨为娘。你可知道我在滇南贺家因是外族,不仅处处遭人白眼。就连生了儿子,也不能编入族谱。 同为人子,你的兄长们就能自小习练巫蛊之术,而你时至今日都从不曾有这种机会。 当年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均不是善类,又有依仗。而我,除了年轻有些姿色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就利用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将大夫人扳倒?”
“贺家的人都是吃人的。我们既身在贺家,便也要学会弱肉强食。倘若不如此,恐怕我们母子早就被别人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贺涟风眼泛泪光,突然激动地吼道: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远嫁到千里之外的贺家,变成和他们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三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惊得一愣,然而却很快平静下来。 “不论你怎样想,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若是再来一次,我仍然会用同样的法子让我们母子二人活下来。”
贺涟风目光凄凉,强忍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悲愤,漠然一笑道: “母亲真是好气魄!只可惜却偏偏生出了我这样一个窝囊的儿子,还请母亲早日回去歇息吧,以免看得久了令母亲心生不悦。”
三夫人适才刚出了房门,只见贺涟风便愤恨地将那碗汤药砸在地上,上好的琉璃碗立刻便被摔的粉碎。 浮生有些尴尬地从后面的屏风转了出来,望了望贺涟风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见贺涟风凄然一笑道: “你也赶紧歇下吧,丫鬟早就收拾好了隔壁的房间。待过几日我好些了再带你们姐弟俩好好逛逛。”
若是放在往日,浮生定然会没心没肺的走了。可是今日撞见了这么一桩事,仿佛亏欠他的不是他母亲,更像是自己似的。 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氛颇为尴尬。良久才道: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听也听了。我也不想占你便宜,要不我也给你讲讲我的那些惨事儿。 没准儿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惨的,心里就舒坦些了。”
见那厢贺涟风没吱声,浮生便开始娓娓道来。 虽然时隔多年,但当年的那一把火却让浮生直到现在看见火焰都触目惊心。尽管那些事情时常鬼魅一般不受控制地突然跳进脑子里,但是真正对别人说起却还是头一回。 本以为霎那间暴露出来的伤口依然鲜血淋漓,却不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往事虽然历历在目,伤口却早已结痂。 那些尘封的记忆,在岁月流逝中早已染了尘灰,不再疼痛。 直至深夜,房中还听贺涟风笑道: “没出息的,当年就知道哭,若换做是我,就是那厮死了,也要再鞭一回尸才能解气。”
“都烧成灰了,还鞭什么尸?况且我当时太小了,我姐说他为了赎罪,将自己的魂魄锁在尸身上一道忍受神形俱灭之痛。 现在想来或许当时看着他在火里都烧成一截木炭还犹自挣扎翻滚就已经不恨了,只是‘原谅’二字时至今日我却也是说不出口的。”
“也是,你那时候太小了。我在你那个年纪的时候,还在被人灌药呢。不过,你小子就这德性,不够爽快,说话总是口不对心,别扭!”
“你又怎样?有本事你不要别扭啊?爹娘老子都在,还装得跟个文人骚客一般无病呻吟,酸不溜丢!”
贺涟风敲了浮生一记暴栗道: “你让我一句能死吗?我好歹也算个伤患?”
浮生乐了,笑骂道: “你大爷的!我眼下不还手就算很是让着你了。你也不看看你比我大了多少? 日常斗嘴,要讲究公平,让着你就等于看不起你。 就像我和我姐,我整日里瞧不上她,都多少年了她也没看出来过,还总以为自己厉害,也真是笨得可以。”
贺涟风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其实你和你姐没有半点关系,你们根本就不是亲姐弟对不对?”
浮生笑道:“你现在才知道?”
贺涟风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叫道: “那你和你姐,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你们是不是……” 浮生踹了他一脚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和我姐比亲姐弟还亲!”
贺连风闻言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笑道:“那我以后岂不是比你亲姐夫还亲?”
“我呸!找打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