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这可是九窍琉璃心,万年不得一见的神物,您等什么?”
“……” “只要吃了她,主人就能恢复当年三成战力!到那时候,别说凡界下来的那几个小修者,就算是仙界,您也去得了!”
“……” “等摘了昆离和紫琼的脑袋,挂到仙界的登天门上,看谁还敢再——” “…………” 酆业终于被吵得烦躁,袍袖一拂,眉飞色舞神识传音的狡彘就被一记掌风扇了出去。 一个倒栽葱,狡彘就撅着屁股趴进了时琉的药草堆里。 翘起的两条小短后腿还一抽一抽的。 酆业冷漠:“话多。”
狡彘屁股歪下来,从药草堆里拔出脑袋,甩了甩,这才委屈巴巴地调头转回来:“我说的也是实话。”
“不论她如何做到,是她舍身送我归魂。”
酆业轻抚长笛,眉眼如霜,“你该知道,我最恨背叛者。”
狡彘拱到酆业脚边,谄媚地蹭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乱转:“您吃了她就算背叛吗?也不算吧?那玉佩本来就是主人您给她的,她那样做,最多算物归原主。”
“……” 酆业懒得和个野畜分辨。 他走向石榻,顺便一脚将狡彘踢回药草堆里。 化作猫狗大小的十大凶兽之一从那堆药草里爬出来时,幽冥红月下,白衣少年已经一拂长袍,在榻旁坐下。 随手搁在一旁的翠玉长笛尾,那片莹绿叶子动了动,吐出根枝桠。 —— 比起从魅魔那里收走时,在一叶界里温养过的天檀木碎片此刻已经鲜活了许多,枝尾隐隐可见,冒出来一两颗细小的芽子。 让它再长些时日,大约就能生根发芽了。 随酆业心念微动,天檀木碎片凌空飞起,自动飘到石榻上睡着的少女的上方。 也是她神魂投影所在。 神木有灵,迟疑地停在时琉神魂边缘,绕了一圈,似乎是不想靠近。 酆业察觉,抬眸,低低嗯了声:“?”
“!”
天檀木碎片被吓得一哆嗦,迅速扑进了少女的神魂之中。 空气无形震荡,神魂投影四周竟然隐约泛起波澜。 下方,少女的身影也散发出莹淡的光。 旁边,趴在地上的狡彘抬了抬生着火云纹路的前爪,茫然地挠了挠脑袋。 —— 以它只装得下“吃”和“打架”两件事的脑子,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是要干什么。 难道…… 主人是打算在吃之前,再加点佐料? 嗯!一定是这样! 天檀木碎片在时琉的神魂投影周身游走,一线极细极淡的,蚕丝似的绿光,始终拖曳在残枝的细芽后。 而它所过之处,少女神魂里那些被神魂鞭抽打下的颤颤欲裂的神魂缝隙,竟奇迹般地开始修复,愈合。 原本看着几乎就要碎裂化作粉尘的神魂,竟然重新泛起莹润的光,甚至比受伤之前更盛。 狡彘看得目瞪口呆。 下巴颏挂着的口水涎儿,不自觉就砸到自己趴地的前爪上。 它没顾得擦,连滚带爬地扑到石榻前垂着的衣袍边角里:“主人!你不会是要强行把她的神魂召回来吧?”
酆业冷漠睥睨下来:“你有意见?”
“没没没……”狡彘本能哆嗦着摇头,紧跟着又连忙捣蒜点头,“可您屠那藏在淞州的叛徒本就伤了神魂,从凡界下来的修者又正满幽冥搜寻您的踪迹,就算暂时不吃她,也不能为了她再自折修为吧?”
“而且,而且,”狡彘费劲扒拉着自己容量不多的脑子,“那个什么阵借造化之力,想强行突破带走她的神魂,一定会被察觉,到时候万一反被追溯过来……” 酆业没耐心听完:“召回前,我会带她回一叶界。”
狡彘一哑。 乾坤阵是假借天地造化之力,而酆业自创的一叶界,却是自生造化。 两者对天地气机的掌控程度自然不在同个境界上。 但毕竟一追一躲,一寻一藏。即便有一叶界在,再利用鬼狱的禁制之力,酆业也只能确保让时鼎天无法第一时间锁定具体方位。 以时鼎天修为境界,察觉他们在丰州绝不难。 届时,时鼎天想搜到具体位置,甚至用不了两三日。 ——引火烧身。 就为了区区蝼蚁,大不值当。 酆业垂眸,漆目里像凝上层薄薄的寒霜。 只是视线瞥见女孩从兜帽下完全露出的雪白面颊,扫过那条长长的疤,他却又想起那日在血穹下的天井口,她眼眸温柔地盈着月光。 ……“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比自由地活着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然而笑颜一晃。 她踮脚,苍白着脸将玉佩贴上他眉心,又毅然转身。 单薄身影拦在他身前,迎着那柄足以撕碎了她的翠玉剑。 他分明地感应到了。 那柄冰凉如玉如骨的剑,狠狠刺破她胸口,然后被她灼热的血萦裹起来的温度。 “……” 酆业眼底霜意摇晃。 一两息后,他眼帘垂扫,右手指骨竖抵,在左腕前划过,裂开血口却未流血,而是一点雾化飘金的血色逸出。 他漠然望着,食中二指拈过薄淡金芒,在身前结下纹路繁复的符阵。 酆业阖目。 下一息,小牢房里的石榻上,蓦地一空。 只剩那柄翠玉长笛孤零零地躺在榻旁。 尾巴上缀着的那片绿色叶子,在昏黑的室内微微闪烁着莹动的光。 - 时琉都分辨不清,自己的神魂是何时归位的。 石室里的那段煎熬漫长又麻木,直欲将她意识也撕碎,她几次跌入黑暗,又被加于神魂上的疼痛强行拉回,反反复复,早已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只在隐约里,时琉好像听见个熟悉又陌生的低冷音线。 “一百三十七鞭……好个时家,时鼎天……” 许是那人森寒地低沉下去的声调,或是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迫人的窒息感,让时琉在梦里都没忍住颤了下。 一个恍惚,时琉猛地睁开眼。 “封——!”
本能出口前,被时琉狠狠咬住。 她没忘记自己昏迷前还被吊在阴暗石室的刑架上,时家人执着神魂鞭,厉声逼问她封邺的身份和下落。 她绝不能说出来。 然而稀薄的日光灼过眼前,眩晕感过后,时琉望见的却是鬼狱里她那间狭小的牢房。 时琉一怔,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掌,从宽大褴褛的麻衣袖口里探出来。 —— 她,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身处那个石室,被缚于刑架,日夜受神魂鞭体之痛,没人救得了她。 除非…… 时琉忽听见小牢房外,牢廊上传来声音。 而后门被推开。 时琉连忙望去,却只见到了一张苍老枯槁的脸,且酒意熏熏的—— 鬼狱里的老狱卒。 唯独一点不同,从前总提着烟斗或者酒壶的枯瘦手里,今天是捏着个汤碗的。 随他进门,时琉已经嗅到了空气中淡淡蔓延开的药草香。 女孩本能辨别了几息。 …治风寒的。 老狱卒趿着鞋进来,见时琉从榻上艰难地撑坐起来,褶了几层的眼皮抬了抬,又耷拉回去了。 “醒了?迷糊三四日,还以为你要烧死了呢。”
时琉刚醒,许是神魂离体久归的缘故,脑子还昏沉着——倒确实是很像伤了风寒后,高烧退下的身体状况。 时琉低头接过药碗,轻声:“这几日是您照顾我么。”
老狱卒愣了下,扭回头,似乎很意外面前少女忽然愿意主动说话的事情。 尤其,以往她见人总要连忙扣上兜帽,今日也没管。 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女孩两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老狱卒咬住烟嘴吧嗒了下:“不然呢。”
时琉安静攥着手心。 老狱卒也不在意,哼了声笑,就扭头要往外走。他快到小牢房门口时,听见了身后石榻上女孩踝足间的铁链吭啷撞击的动静。 老狱卒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拿下烟嘴,回头。 石榻上。 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正安静地跪在榻前,无声给他叩首。 停顿许久,时琉起身:“谢谢。”
老狱卒在墙上敲了敲烟斗,阴阳怪气的:“谢我什么,天天让你搬石头,干苦力?”
时琉点头,又轻摇头。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 老狱卒无声地咧了咧嘴。 即便时琉感激他——经过这几日摧折,她更感激他这三年里作为陌生人施与她的保护和善意——但时琉还是得承认,他笑得很丑。 像老树皮开花似的,拧巴又别扭。 老头就那样古怪笑完,转身,叼着烟嘴往外走。只剩他同样枯槁沙哑的声音飘回来。 “鬼狱禁制就要破了。不想死,赶紧跑。”
“……” 时琉瞳孔轻缩。 老狱卒的话里,她莫名嗅出几分寒意。 ——鬼狱将破? 那封邺又去哪儿了? 仿佛是能感知到少女所思所想,几乎是时琉起了心念的下一息,再无旁人的牢房里,石壁上就慢慢浮现起淡金色的小字。 一如那夜,白衣少年随手拂下的“封邺”二字。 只是这次,落了三行—— [天檀木为你温养神魂,今夜我来取走。] [此后恩怨两清。] [你生你死,再与我无干。] “……!”
时琉怔然望着,失了神。 同一息。 南州,石室地牢。 石室大门霍然洞开。时鼎天脸色难看地大步走进来,他几步就到刑架前,抬手在昏迷的少女额心一点。 数息后,时鼎天睁眼,眼神幽沉—— “传令下去,时家子弟共赴幽冥最北,彻查丰州!搜寻魔头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