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下楼,唐小龙就看见了唐小虎和黄瑶。 唐小虎穿着休闲T恤运动裤,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恍惚间,唐小龙以为他们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前还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打一蹦高的傻弟弟。他们好像还年轻。 “哥!”
唐小虎远远叫了他一声,走上前用力抱住了他。 唐小龙有些眼热,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唐小虎的背。 “龙叔,”黄瑶站在车边和他打招呼,“先上车,我们边走边说。”
出狱后和黄瑶定居在北城,唐小虎只能隔上几个月去看一次唐小龙,但探监的短短的三十分钟根本不够他们聊。 为了让兄弟俩叙旧,黄瑶主动开车,唐小虎和唐小龙久未谋面,坐在后排有无数的话要说。 “你们怎么来这了?”
唐小龙问道。 “哥,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哪天出来!当时刘蓓告诉我们日子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说错了,是瑶瑶让我不要管的,就假装我们信了。”
唐小虎搂着哥哥的肩膀问:“所以你们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唐小龙沉默了片刻,还是黄瑶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见到蓓蓓了?她最近怎么样?”
“她……”唐小龙犹豫了一瞬,问,“她是不是过的不太好?”
说到这个话题,黄瑶叹了口气:“她就是被那个黑心公司坑了,前些年她抑郁最严重的时候,公司完全不让她休息。后来见人实在不行了,又改签了合同,说可以休息,但以后的收入分成要二八分。”
“而且是扣掉公司所谓运营成本的二八分,像她演一场话剧报酬三千,到她手里有三四百就不错了。万幸的是合同要到期了快解脱了。对了,这些她没和你说?”
“没说。”
唐小龙陷入了沉默。 刘蓓好像什么都没和他说,也没说自己的生活,也不过问他的生活。 不提过去,不谈未来。 以至于现在唐小龙回想,只能想到最后那句 ——再见。 “不对!”
他猛然坐直了身体,“快回去!”
“啊?怎么了?”
唐小虎不明所以。 “快,”唐小龙眉心紧紧拧在一起,“我怕……我怕她要自杀。”
黄瑶倒吸一口气,顾不得问唐小龙是怎么知道的,在路口猛然一个掉头,打起双闪就往回冲。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后,唐小龙疯狂拍门:“刘蓓,开门!”
但门内没有声音。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太可能出门。 “我有钥匙。”
黄瑶也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这还是刘蓓抑郁严重时期她强行配的一把,就是担心会有这种情况。 唐小龙第一个冲进去,黄瑶紧随其后,还不忘让唐小虎先别进来。 一把推开卧室的门,唐小龙脚下一软。 刘蓓还活得好好的,但他却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听见声音,刘蓓蓦然回头。她顶着画了一半的眉毛,有些喜感。但她的表情却是恍惚的,不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突然冲进来了。 “你干什么呢?”
唐小龙问。 “化妆。”
刘蓓茫然回答。 “那怎么不开门?”
唐小龙死死咬着牙,没人知道这几分钟他心里的惊涛骇浪,他一想到分别时刘蓓的表情,一想到开门后他见到的可能是她的尸体,他就觉得阵阵发寒,控制不住开始战栗。 “没听到。”
刘蓓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他问一句她答一句。 黄瑶见气氛不对,连忙转移了话题:“化妆是要出门吗?今天有活动吗?”
“啊?”
刘蓓懵懵地应了一声,“哦对,有活动。”
这时,刘蓓的手机响起。 电话那端是她的执行经纪人,秦笛,勉强算是她在娱乐圈里唯一的朋友。 刘蓓接起电话,只听那边传来一道高亢的女声:“宝贝!我们出发了,现在过去接你。”
听见秦笛声音的瞬间,所有混沌的理智全部回笼,她好像突然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不用来接我了,”刘蓓扶着额头,抵抗过那一阵眩晕,“我自己过去,酒店见吧。”
“也行,记得路上敷面膜哈。”
挂了电话,她一回头,看见唐小龙站在桌前盯着她。 他的眼神很复杂,还陷在恍惚中的刘蓓看不清那其中都有什么。 “我送你。”
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这根本不是刚出狱三天的人该有的气场,以至于刘蓓拒绝的话只说了一半:“不用——” “车钥匙给我。”
唐小龙打断她,命令道。 他的一只手背到身后,缓缓推上了半敞的抽屉。他的动作没有避着刘蓓,刘蓓的脸色白了一瞬。 她知道那里装着什么,是一把她准备用来结束生命的,锋利无比的剔骨刀。 唐小虎眼睁睁看着刚见一面的哥哥又要弃他而去,撇了撇嘴。但出于对潜在嫂子的尊重,还是把他们送上了车。 “哥,你真能开车?”
唐小虎对唐小龙八年没碰车的车技表示怀疑。 黄瑶在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腰上用力一掐,咬着牙说:“别多管闲事。”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五星级酒店,今天在那里有一场时尚晚宴和红毯,这类场合向来是艺人争奇斗艳的地方。 停好车,唐小龙直接跟着刘蓓进了电梯,刘蓓没说什么,任凭他默默跟着。 在房间门口他们遇见了秦笛和团队,秦笛狐疑地看了一眼唐小龙,刘蓓轻描淡写道:“助理。”
“算了,先进去吧。”
秦笛没多说什么。 在场还有化妆和造型团队,秦笛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把刘蓓按在椅子上,几个人七手八脚给她化妆。秦笛则举着相机,围着她拍花絮照。 唐小龙坐在远处的沙发上,仿佛局外人。但这个位置,他能明显感觉到刘蓓状态的变化,她突然变得紧绷起来,关注让她不自在,外界的一点反应都刺激她敏感的神经。 这时,工作人员送来了晚餐,按照事先报的数量,一份艺人餐和四份工作餐。 唐小龙作为唯一的“闲人”,主动接了过来,却听秦笛说:“宝贝,咱们今天的礼服腰腹很修身,就忍一忍别吃东西了哈。”
“嗯,”刘蓓说了句,“你把我那份吃了吧。”
她这话没头没尾,但莫名地,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对唐小龙说话。 “好。”
唐小龙拿过那份艺人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两块红薯,一份鸡胸肉,一个鸡蛋,一大坨菜叶,全部是清水煮的。 他对着这份“艺人餐”沉默了片刻,深刻怀疑再健康的人天天吃这东西,也能吃成抑郁。 他抬眼看向镜子,正好和刘蓓的眼神相对。她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狡黠的笑,像是在故意等他的反应。 但唐小龙却愣住了,他看见刘蓓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生机和灵动,眼睛如同小鹿一样水亮,不再是死沉沉的两团黑色。 他看得入迷了。 他想起他们的相识,俗得不能再俗的桥段。一众姑娘中,一眼看过去她是最美的那个。 她甚至不怎么会化妆,过于艳俗的口红衬得她肤色怪异,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把五光十色的灯都盛了进去。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他不能自拔,以至于后来唐小龙总是怀疑,是不是只有成天被眼泪泡着,才能长成这么动人的一双眼睛。 她想看,唐小龙就配合她,他挑了挑眉,说道:“里面吃的比这好多了。”
“哈哈哈哈!”
刘蓓没忍住,为这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笑话发出了一阵大笑。 秦笛却突然大吼一声“好!”
,然后迅速拿着这张抓拍的大笑照片去P图发微博了。 化好妆就是换礼服,虽然团队都是女人,但除了秦笛和造型师,其余人还是避了出去。 秦笛看了看唐小龙,问:“他不走?”
“他留下吧。”
秦笛想说什么,但想到她抓拍的那个笑容,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刘蓓抬手脱掉T恤,所有人都愣了,就连刘蓓自己都露出了一丝尴尬。 她的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是这荒唐三天的结果。 “我x!”
秦笛没忍住,骂道,“刘蓓你疯了?你不知道今天要走红毯?你tm脑子被门挤了?”
“抱歉,我忘了。”
刘蓓的脸色暗了下来,眼中刚浮现出的那点光彩消失殆尽。 她哪里是忘了,她是根本就没打算走这个红毯。 纸上划掉的不仅是唐小龙出狱的日子,也是她生命最后的日子。 唐小龙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微微颤抖。 如果没有他冥冥之中的灵光闪过,如果他没有果断让黄瑶回头,如果黄瑶没有那把钥匙,他们现在已经天人永隔。 唐小龙第一次想用“残忍”这个词形容一个女人。 她用了整整八年,用惊人的耐心和意志力为他编织了一个梦,让他死水一般的心燃起了一点对未来的期望。 她之于他的意义远胜过一个女人,甚至胜过所谓的爱情。 她是他前半生赎罪的终点,是他漫无目的的“崭新”人生中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意义。 但她却要毫不犹疑地将这一切收回,在赐予他希望后,她要毅然决然地将希望收回。 她如此无情,无情到他甚至不能对她生出一点指责,只能被动接受她赐予他的命运。 无情的人有双无情的眼睛。 她平静地穿上金色的吊带礼服裙,裙子前胸深v,下摆高开叉,露肤度很高。而高定礼服都是几个月前就定好,马上就要红毯,显然来不及再换裙子。 秦笛认命了,不得不把所有人都叫进来,在她皮肤上一层又一层地叠加遮瑕,将所有痕迹掩盖起来。 刘蓓觉得自己在变得厚重。 透过面前的镜子,她看到无数只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开始感到恐惧,她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冷吗?”
秦笛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不,不是皮肤冷,是骨头在冷。 镜中的手变成了一只只男人的手,这些手在她的皮肤上贪婪地索取。他们一边想占有她,一边又嫌她不干净。 镜中的手变成了一条条锁链,它们捆绑着她,要将她拖到地狱里去。 “老师,别动。”
不知是谁的好心提醒,落在她耳中却像是恶魔的召唤。 “忍一忍,不疼的。”
“摸一下怎么了,也不会掉块肉。”
“谁知道你被多少人睡过?”
刘蓓想尖叫,她想推开所有人,想立刻缩回壳里去。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一瞬间,镜中鬼魅一样的影子消失了,是唐小龙突然站到了她面前,阻断了地狱对她的召唤。 他捧着那盒难以下咽的“艺人餐”,面目痛苦地吃着那只洒了一点盐的鸡胸肉,给她进行吃播表演。 他一边吃,一边开玩笑:“所以干你们这行,得先进化掉吃饭的需求是吗?”
刘蓓知道他的用意,她有些眼热却不说破,只是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流程,出发照、红毯、拍照、晚宴,刘蓓仿佛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走完了全部流程。 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刘蓓在路上勉强吃了一根香蕉,几乎是用意志力撑着卸妆洗澡,擦掉了满身的遮瑕。 她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但疲惫到了极点,人反而不觉得困,而是无比清醒。 她打开了许久不用的微博,热搜无疑被今天的活动霸榜,各家都比着买热搜。只是像她这样被公司抛弃的,自然不会有人在她身上砸钱。 但就在两条比美营销的夹缝中,她却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和红毯男伴的名字挂在一起,一看先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 只是一念之差,她点了进去,果然内容和她想的八九不离十。 【何易恨不得离她八丈远,真是生怕被沾上。】 【笑死,谁不知道她是陪酒的出身,谁敢和她沾边。】 【人家可是立的专情人设,前金主刚一放出来,屁颠屁颠又找上去了。】 刘蓓平静地关了机,原来这就是公司说的“不续约的下场”。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好生气的,她已经很累了,没有力气愤怒。 唐小龙为什么要救她呢? 她刚升起这个念头,唐小龙就走进了卧室。他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湿意,手里拿着她惯常要吃的三种药和一杯温水。 刘蓓囫囵吞下药,然后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她开始怨他。八年前的自首没能让她怨他,却偏偏在今天,她怨他为什么要救她。 她想起当年和黄瑶唱起的歌: “死亡应该比生存真实一点吧,我会梦见一个新的家”[1] 于她而言,或许死亡才是她追求的真实。 她闭上眼睛,嘴唇落在唐小龙脖颈,暗示意味明显。 但唐小龙却将她从身上扯下来,用被子裹紧,不让她有机会作乱。 “你现在不需要这个,”他从外面抱住她,揿灭灯,“你需要睡觉。”
刘蓓没有挣扎,但不安定的呼吸声却显示她依旧清醒。 他们在无声中对峙,沉默已经替他们说了所有的话。 最后,依旧是唐小龙先开口。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做过不少坏事,害过不少人。我会有报应,我也不怕报应。但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不能让我再背上人命了。你是我唯一想救的人,我求求你,就让我赎一点罪。”
刘蓓轻笑了一下,她觉得荒唐。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彼此却都不爱对方,只是在情感上各取所需罢了。 他要利用她获得赎罪的心安,她要抓住他填补恐惧的孤单。 刘蓓叹了口气,用虚弱的气声说道:“我承认,是我先把虚妄的念想全都寄托在你身上,是我有错在先。”
“最开始的时候我想,等你出来,只要你还要我,我就跟着你。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想我得让你离不开我,要让你永远也不能抛弃我。再后来,我又想着,我这点感情也配不上你的一辈子,那我不如就要三天吧。”
她喉中如同塞满了石块,磨得生疼,只能拼命吞咽才能发出声来。 “但我……”她哽咽着,“但我确确实实,从来没有怪过你,一刻都没有。”
唐小龙说不过她,在一名演员面前,他拙劣的口舌永远占不到便宜。 他只能耍赖,他近乎无理取闹,他把刘蓓抱得更紧,声音同样哽咽。 “你行行好,行行好,”黑暗中他的眼睛湿润,“你就当是为我活着。”
下一刻,刘蓓放声大哭。 她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子里伸出来了,她紧紧地抱着唐小龙,哭得撕心裂肺。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我真的没办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哭声已经吞没了后面的话,泪水浸透了唐小龙的上衣,濡湿他的胸膛。 刘蓓感受到唐小龙用力地抱住她,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 “会有办法的,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最后,她哭光了所有体力,沉沉昏睡过去。 * 再醒来时,刘蓓一起身,却却觉得手腕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她低头一看,是唐小龙用她一件风衣的腰带,将他们两人的手腕系在了一起。 她蓦然一扯,唐小龙也醒了。 “这是干什么?”
刘蓓问。 “怕你半夜想不开。”
唐小龙解开腰带,脸上没有一点惭愧。 刘蓓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半天,然后往外走去,唐小龙在身后跟着她。 走到卫生间门口,刘蓓反手要锁门,门却被唐小龙抵住了。 “不用锁。”
他说。 “我上厕所不锁门?”
刘蓓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我不进去。”
唐小龙站在卫生间门口,像是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刘蓓快要疯了,她现在才是真不想活了。 “不是……我……你……”她想说她真的不至于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自杀,但唐小龙显然不会信。 最后她还是认命地摔上了卫生间的门,没锁,打开水龙头,将水流开到最大。 洗漱过后,唐小龙要去做早饭。她想回房间看看剧本,唐小龙却搬了一把椅子到厨房,一定要让她在他眼皮底下看。 刘蓓不干:“你是不是有病啊,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
“在你好起来之前我不会走的。”
唐小龙无动于衷,默默往锅里下小馄饨。 刘蓓气得跺脚:“你还能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吗?”
唐小龙的眼神从锅中落到她身上:“怎么不能呢?”
“我要给瑶瑶打电话!”
刘蓓气得要去告状。 “你打,现在就打。”
唐小龙在她身后扬声道。 刘蓓准备拨号的手又顿住了,她清楚黄瑶肯定会高举双手赞成唐小龙的行为。毕竟从实践上,防止一个人自杀的最好方式就是二十四小时看着她。 刘蓓扔下手机,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唐小龙将煮好的鸡汤小馄饨盛出来,问她在哪吃。 “不吃。”
刘蓓赌气。 唐小龙不跟她多费口舌,而是坐到她身边,用勺子舀起一个小馄饨,轻轻吹凉后喂到她嘴边。 刘蓓:…… 对峙了整整半分钟,刘蓓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行行行,你放那我自己吃。”
最终,在唐小龙的“凝视”下,她吃了几个馄饨和几口小菜,把碗一推:“真吃不下了。”
唐小龙两三口吃完剩下的,这次他学精了,没做两人份,而是专等着刘蓓吃完吃她剩下的。 因为药物作用,刘蓓有些容易犯困,吃完饭她懒懒地趴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唐小龙在厨房收拾碗筷。 恍惚间,她竟然有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很多年。 今天刘蓓没有行程,话剧末场演完了,临近解约,公司不再给她接戏或商务,接下来的两个月是完全的空白期。 两个月没有工作,对任何艺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但刘蓓倒无所谓,她对物质没有任何追求,这些年攒的钱够她花上几年饿不死。秦笛委婉问过她,要不要出去旅游散散心,也被她拒绝了。 她索性删掉了所有社交软件,彻底断网,有急事的人自然会通过电话找她。 找她的剧本垒了一叠,她却什么也不想看,而是打开投影上下切换,想找一部电影看。 唐小龙擦干手走出来,她支起上半身,对他说:“我这半个月没工作,就在家里待着,你不用陪着我,去找虎哥他们吧。”
唐小龙不置可否,只是坐到她旁边,问她看什么。 刘蓓看他是铁了心看着她,她自顾自怄了几分钟气,打开了《哈利波特》电影系列,从最后一部开始,一部接一部倒着往前看。 她没有真的看进去电影,只是想让房间里不至于过于安静。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度过人生。 她也很久没有和另一个人安静地同处一室了,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却觉得心里因为孤单和恐惧带来的空缺被完全填满了。 看到斯内普死的时候,她没忍住又哭了。唐小龙根本连不上剧情,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她在哭什么。 “你都没有感情的吗?”
刘蓓看着他茫然的脸,恨恨地别过脸去。 不知看到第几部的时候,她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她躺在唐小龙的腿上。 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鬓角,屋子里满是饭香。 “醒了就起来吃饭,刚瑶瑶和小虎来了一趟,送了点吃的过来。”
唐小龙说。 刘蓓不想动,她下意识在“枕头”上蹭了蹭脸,却发现那是唐小龙的裤子。 他的家居衣裤都是刘蓓事先买的,纯棉的材质柔软舒适,还带着些她自己睡出来的体温。 但下一秒,刘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瞬间清醒了,猛然坐了起来。在她身后,唐小龙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 “他们来了怎么没叫我?”
她问。 “你难得睡熟,想你多睡会。”
通过这两天,唐小龙已经知道了刘蓓的睡眠质量有多差,呼吸刚一平稳就会立马惊醒,而且会在梦里不停翻身,睡着睡着就会哭起来。 昨天一晚上唐小龙被折腾醒了四次,深感这辈子绝不能要孩子,这种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不想吃。”
刘蓓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喉结上一下下啄。 唐小龙深吸了一口气,额角青筋冒了出来。他还是把刘蓓扯了下来:“不行,先把饭吃了。”
*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是这么过的,百无聊赖,平静得几乎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吃饭、看片子、打游戏,在床上厮混,像是在桃花源。 有那么几个瞬间,刘蓓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似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异。她不再感到恐惧,不再感到孤独,不再觉得身体里空了一块。 这天晚上,结束之后,刘蓓趴在床上不想动。唐小龙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的手指点着她的脊柱,往下数骨头,一节又一节。 “有什么打算吗?”
刘蓓没头没尾地问。 “有。”
唐小龙点点头。 刘蓓还在等他回答,他却只是抽烟,不再说话。她凑到他的嘴边,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也不再问。 两人分着吸完一支烟,唐小龙见刘蓓还用晶亮的眼神看着他。 “不睡?”
他问。 “不困。”
“那就别睡了。”
* 次日刘蓓醒的晚,她还没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地找旁边的人。 但旁边是冰冷的,每天醒来都在那里的人消失了,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冲出卧室,四处寻找,客厅、厨房,甚至是卫生间都空无一人。 唐小龙消失了,仿佛他从没出现过一样,仿佛之前的所有都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终于,梦醒了,她还是孑然一身。 她想去找寻唐小龙的身影,她茫然地走出门,防盗门被风吹上,发出“嘭”的一声。 她摸了摸身上单薄的睡衣,不出所料,钥匙和手机都没带。 她并不怎么难过,只是觉得恍惚。她靠着防盗门缓缓滑坐下来,有些迷茫。 她不懂要如何分清现实和梦境,如何分清哪些是真实的温度,哪些是她幻想的。 她环抱着腿,缩成一团,楼道里的阴冷让她阵阵发抖。 唐小龙拿着快递回来,就看见门口蹲着个人。刘蓓蜷缩成小小一团,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扔下快递就冲了过去,用力揽着她的肩将她抱起来。 “怎么了?怎么蹲在这?”
唐小龙连忙打开门,抱着她进了家门,他这才发觉她在剧烈地发抖,单薄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对不起,我的错,”唐小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珠,“我以为你还能睡一阵,就去取了个快递,我下次出门一定和你说。”
刘蓓却摇了摇头,她脱力地靠在门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满是生理性的眼泪。 醒来后发现唐小龙不在,那种被抛弃的巨大恐惧再度袭来,惊恐带来了剧烈的生理反应,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她以为自己早已痊愈,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长年累月的疾病不会在短短一周内好起来。 她看向唐小龙,唐小龙的脸上是担忧和关切,刘蓓这才意识到 ——他把她的命运也肩负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更难过了,她意识到自己在拖累他。 “你什么时候走?”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硬,又找补道,“我不是赶你,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你在拖累我,”唐小龙把扔在外面的快递捡回来,关好门,平静地说,“你觉得对不起我。”
刘蓓微微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她语无伦次:“其实……我的人生并不是你的责任,你明白吗?”
她五指插进头发中,几乎前言不搭后语:“这件事从头到尾……错的都不是你,但现在却是你在承担后果,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唐小龙不答,却反问:“那八年里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刘蓓怔愣着,听唐小龙继续说:“我的人生走到今天这步,也不是你的错,可你为我痛苦了八年,这对你公平吗?”
“不不不……”刘蓓崩溃地摇头,“我不觉得痛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痛苦?”
“那你为什么觉得现在我在被你拖累?”
唐小龙深深地看向她,却让刘蓓无话可说。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个最简单也最原始的哲学问题,理解起来并不难。 即便唐小龙不懂原理,却能灵活地运用。 “我……”刘蓓哑口无言。 “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唐小龙说,“我比你更知道怎么活。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质疑我。”
他拆开快递,拿出里面的两本书。 “这就是我的打算。”
他拍了拍手中的书。 书皮最上方写着一行字《新版演出经纪人员资格认定考试教材》,这是经纪人资格证的考试教辅,一共两科,一科法规,一科实务。 “啊?”
刘蓓看着这个和唐小龙格格不入的东西,怀疑自己现在是真的出现了幻觉,“你要考经纪人证?你要给我当经纪人吗?”
“不是要解约了吗?先帮你过渡一下,等你找到下家公司再说。不过我没资源,没经验,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给你打打杂。”
不知道为什么,刘蓓又想哭了。 唐小龙却好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她眼圈刚一红,他就说道:“小祖宗,别哭,求你了。”
但他越这么说,刘蓓越想哭。她嘴一瘪,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边哭边说:“那你要是没资源没经验,咱俩不就饿死了吗?”
唐小龙给她擦眼泪的手停在了半空。 * 买了书之后的几天,刘蓓都没看见唐小龙翻开。 刘蓓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已经反悔了,就没多问。 直到有一天她早起一个小时,看见唐小龙坐在餐桌边,认真地拿着笔在书上勾勾画画。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的进度还停在第一章。一页的书翻来覆去看,没看两行就看串行,又要倒回去重看。 “咳咳。”
刘蓓倚在墙边看他,清了清嗓。 唐小龙尴尬地合上书:“起来了?想吃什么?那个……我起得早没什么事,就看看书。”
“你这么看没用,”刘蓓合上书扔到一边,“这考试不用这么学。”
“你考过?”
唐小龙问。 “当然,很多艺人自己都有证,”刘蓓跨坐在他身上,“想不想知道考试秘诀?”
唐小龙点头:“想。”
“那你求我。”
刘蓓歪着头看他。 “怎么求?”
唐小龙的手掐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细,在家躺了大半个月也没能养出一点肉。 刘蓓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轻轻蹭着,她杂乱的发丝蹭得他发痒。 唐小龙想躲,刘蓓却不让,她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向我求婚吧。”
* 熬过北城的盛夏,七月流火。 刘蓓开车载唐小龙前往考点,还不忘提醒他:“身份证和准考证都带了?”
唐小龙觉得这个感觉非常陌生,他上一次考试的情状早已记不清,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当年念书的时候,他恨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考试,却没想到在这个年纪再次走入了考场。 考点已经开始入场,考生中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一些墨镜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的考生,显然是来考试的艺人。 刘蓓把车停在对面的停车场:“我在车里等你,考完直接过来。”
“好。”
唐小龙应道,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看着刘蓓,有些欲言又止。 刘蓓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笑了笑:“我向你保证,我就在这等你,你出来就能看见我。”
唐小龙严肃的表情放松少许,点了点头,走进了考场。 经纪人资格考试是两个小时,都是客观题,会的自然会,不会的随便蒙一个。 唐小龙提前半分钟出了考场,正往停车场走,却鬼使神差抬头一看。 只见马路对面的肯德基中,刘蓓坐在落地窗边,看着考场的方向。 她戴着硕大的墨镜,口罩拉到下巴,正用舌尖小口舔甜筒冰淇淋。 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她身上,在她周身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 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唐小龙,朝他挥舞着手臂。 唐小龙小跑着过了马路,走进肯德基。 在他身后有一个知名艺人刚交卷出考场,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没人注意到这里的他们。 “怎么在这——” 话音未落,刘蓓突然勾住唐小龙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唇边沾着的冰淇淋全都蹭到他的唇上,唐小龙舔了一下,是甜的。 ——————龙蓓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