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闻言,登时唬得面如金纸,颤声道: “莫不是景阳冈打虎的英雄么?”
武松道:“既知我名,还不从实招来?休逼老爷动手,须晓得当年景阳冈的大虫,也禁不得老爷三拳五脚。”
妇人见说是武松,这下着实唬得不轻,惶恐道:“武都头饶命,奴家招认便是。”
妇人说罢,定了定神,终于吐出实情,把自个真正身份备细说来。 妇人名唤殷大嫂,与夫君都是江南本处人氏,早年间便在乌龙岭下开黑店害人为生,方腊起事后,一日有二凶人至其店中歇脚,妇人因见他包袱沉重,正欲下药害他。不想门外忽地闯进许多南国军汉,二凶人大喝一声,便把夫妇二人并一干火家一发擒捉。 妇人当时不服,口称“无罪”,那两个凶人却呵呵冷笑,随即唤来两个小校,把作坊里未及处理的牛子领了来,当场揭穿了夫妇两个开黑店害人的勾当,夫妇两无言以对,只得认罪。 二人本已心死,以为将被治罪,不想两个凶人并不为难,口称他们都是圣公方腊麾下的将领,一个唤作“太岁神”高可立,另一个唤作“霹雳神”张近仁。此番望乌龙岭来,便是奉了方腊将令,为寻着江湖上的好汉一发入伙。 及到乌龙岭,两个因听说她夫妇眼力不错,黑店道路精熟,便特地引人来说,请专做南国眼线,并许下荣华富贵。夫妇听了前后,哪敢不从?当即答允,从此便一直留在乌龙岭为方腊做眼。 时光荏苒,直到数月之前,方腊为提防梁山义军,秘密使张近仁差妇人到此打探消息,并扣下其当家的为质。前日更稍来书信,称但有似梁山好汉模样客人前来,便就店里麻翻,套取军情后杀了,再传信回,今日正逢一个军官模样汉子、并武松、和尚这伙,两拨人先后到此,是以下手。 武松听罢她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急切喝问道: “那军官可留了命在?现在何处?”
妇人颤声道:“适才麻得翻了,未曾动手,都头便到了。”
说着话把手一指,继续道:“只那边楼梯上的便是。”
武松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见一个汉子死猪般趴在楼梯上,口里正兀自喃喃:“那婆娘…陪老爷吃酒…” 武松仔细观瞧,因只看着他背影,瞧不真面貌,是以并不晓得是谁。 武松微微点头,转身复对妇人喝道:“速速着人把我师父与那军汉一并救起,不然教你各个都死。”
妇人不敢不从,扯嗓子大叫:“来人。”
说时迟,那时快,妇人这一声喊,附近火家尚未赶到,却引来一过往客人。但见一汉子自门外奔将来,大声喝道:“你这头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要无故坏人性命么?”
武松闻言一怔,仔细打量,但见那人身长七尺七八,身形瘦削,身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手里持一柄丈二点钢枪,面上却戴着一面鸱纹青铜盔胄,遮住了大半容貌。身后立着一年轻女子,虽是一副寻常女儿打扮,却掩不住其姣好模样。 武松上下打量一番,俄而笑着问道: “这位小兄弟,你初到此间,尚不知这事前后原委,便要胡乱替人出头么?你怎识得我是恶人还是好汉?”
男子见说喝道:“量她一女子,焉敢算计你这般雄壮汉子?定是你这贼僧人见她貌美,便欲行苟且之事。大嫂不从,你便要害他性命,当我不知?”
那妇人见他说的恳切,心下大喜,忙呼救道:“好汉英明,所言丝毫不差,快救奴家性命!”
武松亦怒,一面把妇人腰间攒线搭扯下绑缚妇人,一面冷冷道: “这厮好没道理,老爷好言好语,竟说不通,倒要看看你这厮有甚手段。”
汉子身后女子见说,也插口道:“你一出家人屡屡自称老爷,岂是善类?二哥休与他废话。”
汉子点头道:“秋儿妹子说的是。”
此时武松方才捆定了殷大嫂,汉子正提手中点钢枪,几步欺近前来,望武松当胸便刺。武松见他枪法凌厉,不敢怠慢,就地向侧面一滚,便躲过了。不想汉子点钢枪又到,武松急切侧身闪躲,眼底余光正瞧着那条枪堪堪从胸前掠过。 “好快的枪。”
武松口中赞道,却翻身奔客店内柜台便走,汉子哪里肯休?大踏步从后赶来。 偏是此时,远近数十个火家、捣子各擎刀枪,早涌到客店门前来看,妇人见来救兵,扯嗓子叫道:“你这干杀千刀的泼才,还不快救老娘出去,愣着作甚?”
武松手上没个兵刃,吃汉子赶的正紧,余光瞥见许多火家来救妇人,心中急道:“万不能走了那厮。”
当即抄起柜台上一个酒坛,觑着汉子面上较亲,“唰”一声掷去,汉子急忙闪过,却正砸在后头一火家面上,把那火家砸得仰面跌坐在地,满面满身都是酒水。 汉子只当火家都是本处良人相助同捉淫贼,并不多想,只把一条点钢枪复来乱搠武松,武松急切纵身,跳在柜台之上,见他又一枪扎来,翻筋斗跃过汉子,复踅在前面,只一脚,踢翻一条杌子,竟是飞向对面三五个火家。 一干火家见状大乱,忙把手里兵刃胡乱劈砍,但听“咔”的一声,将那杌子砍作两段,再抬头时,哪成想武松踢杌子只是虚招,其身形随后便到近前,飞起两脚,便把前面两个火家蹬翻,砸倒后面一片来人,并砸烂一张旧榉木桌子,那桌上油灯跌落,不多时便引燃了干燥腐朽的桌椅碎屑。 原来武松这一招唤作“玉环步”“鸳鸯脚”,是武松生平绝学,当年替施恩出头,痛打蒋门神的,便是此招。 且说那汉子见一连数枪刺武松不着,心中愈发急切,复使长枪来搠,武松吃他搠的气恼,就店里大桌上一滚躲过,随即抄起一条杌子,与他斗在一处。 若说汉子本领,原也不差,奈何逢着武松太岁一般凶神,岂能教他压住?再者此时客店里非但狭窄,更兼许多火家陆续入来营救妇人,那汉子恐误伤了旁人,因此施展不得,束缚得紧,斗不多时,吃武松寻个破绽,一脚踹翻在地,那柄长枪撒出老远。 武松跨步向前,望他胸口一脚踏得定了,接着把手里杌子锋利缺口抵住他脖颈,冷冷道:“看你这厮有何话说?”
那汉子咬牙切齿,却是挣扎不得。但他却并不理会武松,只回头望着同来女子,大声叫道: “秋儿快走,万不能落在贼子手里。”
他本将武松当做淫贼,寻思自个输了送命事小,秋儿女儿家贞洁事大。然转头看那秋儿时,不禁大惊失色,但见前者妇人早教一干火家、捣子解救,此时正把一柄尖刀抵住了秋儿脖颈。 殷大嫂把一张阴冷面孔抵近了唤作秋儿的女子面皮,细细嗅了嗅秋儿身上清香,接着微闭双目,口里喃喃:“端得香死人也。”
那秋儿教她唬得浑身一颤,只是不敢动弹。 旋即,殷大嫂转过头来,对着武松、蒙面汉子笑吟吟道: “多谢好汉出手相救,适才险些送了性命。然既是好汉这般仗义,不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你这美貌妹子,权且借老娘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