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汤隆面面相觑,并不识得此人。 却听卖艺女子道:“你这厮好没道理,光天化日,调戏良人?”
当中衣着华贵的后生笑道:“小娘子这便不是了。我见你父女卖艺辛苦,有意抬举你做本衙内城里一个外宅,怎成了调戏良人?”
女子正要反驳,被老丈一把拦住,转头央那衙内道: “衙内容禀,老儿这个女儿,自幼只学的些武艺,天生不晓得伺候男人,恐冲撞了衙内,还望衙内明鉴。今儿老儿父女卖艺所得银钱,都给衙内吃茶,还望衙内饶恕则个。”
说着话捧起一只碟儿过来,里面许多铜钱。 王进、汤隆听到此处,心下一惊:此人莫不是林教头的血海仇人——高俅之子高衙内么? “呵,你当本衙内缺你几个铜子儿?”
那衙内说着话把他手只一拨,那碟儿便掉在地上,铜钱撒了一地,滚的四处都是。 老丈、女子急忙都附身去拣。老丈粗糙黑手才到衙内近前,吃那衙内一脚踩定,疼得龇牙蹙眉,抬头看时,那厮嘿嘿笑道: “老儿休不识抬举,你把女儿送了给我,本衙内定不亏待与你,比起吃受辛苦,卖艺赚的几个铜子儿,岂不好上百倍?”
未及老丈开言,女子腾地起身,大怒道:“你这厮再不放开俺父,休怪俺手下无情。”
“俺就喜欢你这般烈鸟儿。”
衙内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伸手去摸女子凝脂般面皮。 老丈则忍痛叱:“二娘不得无礼。”
却哪里来得及?那女子身形虽看似单薄,出手倒是迅猛,只一拳,正打在衙内面上,衙内“啊呦”一声,扑地望后倒了,疼的龇牙咧嘴,左面脸上吃她打个眼蓝。 衙内周遭伴当见状,一个个又惊又怒:“反了,敢伤俺们高衙内。”
一发上来擒捉女子。老丈叫声“苦也”,只得拼死与他们厮打,要救女儿。 须知高衙内这伙伴当、都是些地痞、捣子、泼皮,少说有二三十人。卖艺父女虽有些武艺,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吃他们胡乱里打倒在地。高衙内恨得大叫:“给本衙内狠狠的打,打死勿论。”
这些泼皮见他发话,更是毫无顾忌。 周遭百姓只恐伤到自个,都退的远远地看。王进、汤隆怎见的他这般横行?气愤愤正要动手。 忽地都觉肩头上一沉,背后一只大手搭住。两个皆吃一惊,急忙回头看时,却见背后立着一人: 六尺五六长身体,团团的一个白脸,卧蚕眉、丹凤眼,三牙细黑髭髯,十分腰细膀阔。头上戴一顶一字乌巾、斜带一朵花枝,身着一领细穿柳叶战铠,上笼一件鹦哥绿巧绣战袍,腰系狮蛮带,手中擎一条铁杆缕金枪。 汤隆见了大喜,就当处唱个喏道:“表哥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来的非是旁个,正是汤隆此番来寻的表哥,禁军金枪班教师“金枪手”徐宁。 徐宁把两个拉到一旁,低声道:“兄弟作甚么怪?敢在此处与高衙内动手?”
汤隆道:“那厮端的无礼,小弟实是看不过眼。”
王进也道:“既是徐教师到此,还请设法救那父女性命。”
徐宁素知高俅父子为人,听得两个人说,犹豫再三,终道:“二位少待。”
却翻身上马,望街西疾驰而去。王进、汤隆不解,看那父女,已被打得不能起身。 强自忍耐片时,街西许多公人赶将来,为头一个班直拦住殴打父女一伙,嚷道: “甚么人这般狗胆,敢在此地闹事?”
高衙内分开众人,出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观察。”
那王姓观察一见高衙内,便知高低,急忙赔笑:“不知是衙内的人,小人的不是。不过眼下正值元宵,上头三令五申,教稳定街头治安,还望衙内息怒,莫教小人为难。”
高衙内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听他一说,却想起父亲近日专在城中巡警,耽搁久了,吃他撞见,恐遭斥责,便微微一笑,道:“本衙内今日心情不差,便赏你一个薄面,咱们走。”
说着话,带着一众泼皮、捣子、伴当哄一声都走了。 王观察随即赶散围观人等,扶起那对父女,苦口婆心道:“如今元宵佳节,路数人杂,二位须仔细看路,方不至再摔伤也。”
说罢也转身走了。 那对父女抱头痛哭半晌,这才挣扎着收拾铜钱,不想拾起碟儿一瞧,里面竟多出五锭银子,都是十两一锭的大银。父女俩转悲为喜,四下里张去,早不见人…… 且说徐宁引着王进、汤隆都归家来,教娘子准备酒菜款待。 席间徐宁得知与汤隆一道的汉子、便是当年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心中敬仰王进英雄,好不欢喜。当即把盏道:“早闻教头大名,不曾得见,今日相逢,真个三生有幸。”
王进也提杯道:“人言‘金枪手’威风,今日一瞧,名不虚传。”
众人都笑,吃了一杯,徐宁道: “我闻二位都在陕西延安府里,不知今日甚风吹的到此?又不知你两个又是如何结识的?”
汤隆道:“哥哥不知,我在延安府时,多得王教头提携,也入军中投老种经略相公麾下。向后奉命都去平定江南水贼方腊。 因近日朝廷与方腊暂且休战,长官许我两个同回延安省亲,正路过东京,便想着一道来看哥哥,顺便赏了花灯,却再赶路。”
徐宁不疑,频频与两个把盏。酒过三旬,各生醉意。 王进故作不识道: “今日街上行凶那厮,甚么高衙内?不知是谁?”
徐宁闻言,叹声气,摇头道: “教头离京的早,不认得此人,但若说起这厮父亲,你定晓得。”
王进明知故问:“哦,他父是谁?”
徐宁笑道:“他的父亲,正是当今殿帅府都太尉高俅——高太尉。”
王进、汤隆都佯装吃惊:“那厮竟是高俅之子?”
徐宁笑道:“正是。”
“要说这高太尉发迹不久,本不曾有亲儿,又无人帮助,因此过房这高阿叔高三郎儿子在房内为子。本是叔伯弟兄,却与他做干儿子。 高太尉却疼爱有加。宠的那厮骄纵,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京中人都知他父高俅品格,谁敢惹他,因都叫他做‘花花太岁’。”
汤隆道:“不争这厮竟还有个诨名,真个给俺好汉们添堵。”
徐宁苦笑:“可怜我那兄长‘豹子头’林冲,便是吃这父子构陷,害的他家破人亡,终落得个江湖草寇的名声。”
王进、汤隆闻言,不由对视一眼。王进道:“林教头?王某原在东京时,也闻此人英雄,不想竟被高俅所害。说起来,徐教师既然与他交深,不思为友人报仇么?”
徐宁摇头道:“高俅势大,徐某怎开罪的起?”
王进心中不快,转念一想:可也怪不得徐宁。 却又问道:“不知这高衙内一向都去何处?”
徐宁已吃的三分酒醉,又勾动心中惆怅,也未多想,便脱口而出: “这厮如常只在街上闲逛,专爱淫垢良家女子,除此外也爱关扑赌博。然近到元宵,御街上这厮断不敢造次,反向东牛行街里殷勤出入。”
王进、汤隆听了,默默记得。 而徐宁话说出口,方觉不是话,猛抬头来,开言问道: “王教头却问这厮行踪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