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枝错落,怪影参差。关山染墨、云月铺霜。 漆黑夜色之中,一彪官军人马、正自西向东悄悄摸黑前行。 官军这两百名死士早吃得腹饱,领了安家费,各个人衔枚、马裹蹄。看着当头那将,双目中显现的却是自个荣归故里,妻妾环绕的香艳画面。 当头那将: 头戴银盔,身披铁铠,腰系绒绦,坐骑白马。弯弓插箭,体挂皂袍,脚踏宝镫,手拈钢枪。生的浓眉大眼、三绺长髯。非是旁人,乃西军勇将王晋是也。 却见王晋此刻双目炯炯,紧盯着梁山大寨动向。 不一时,果见寨中多处火起,一片叫反之声不绝于耳。王晋大喜:“细作事成,兄弟们鸣锣打鼓,随某杀入寨去。”
士卒齐声道:“诺”。便都呐声喊,随王晋飞也似杀入梁山寨中。 及到寨中,直奔中军大帐。 忽听一声炮响,四下里弓弩箭矢雨点般撒来,顷刻间官军二三十人中箭落马。王晋首当其冲、避之不及,左臂上也中一箭,叫声:“中贼计矣。”
拨马便走,官军急退。 背后吴玠、韩世忠各引一军杀出,王晋军折损大半。王晋仅率十余骑,逃出寨外。 正原路返回,前面一彪人马挡住去路,为头两员上将,左面的年纪不大,却是双目凌厉;右面的淡黄面皮,手提一杆金枪。正是梁山名将“小矛子”杨再兴、“病尉迟”孙立。 王晋不敢交锋,欲夺路而走。杨再兴、孙立两条枪杀将来,怎容他轻易走脱? 斗三五合,王晋遮拦不住,一者臂上箭伤疼痛、二者纵然英勇,怎敌这两个也是一般奢遮人。正咬牙支撑,却听得前面一人大叫、声如霹雳:“王将军休慌,某家到了。”
王晋抬头仔细看去:是大将王德。 原来王德并非是来接应,因怕王晋夺了头功,自率本部五百精锐骑手悄悄跟定王晋。见王晋杀入寨去,王德并不急着入去,乃是先耐心等了片时,向后王晋果然败走,王德冷笑,这才挥兵前来营救。 却见王德一柄大斧如生烈焰,“唰唰唰”猛抡几斧,逼得杨再兴、孙立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口里不忘大叫:“王将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晋见状、急忙趁机逃走。 左冲右突、奋力突围,杀得满面血污,胡乱里撞了半晌,这才再不闻后面喊杀之声。王晋回顾左右,不剩一人一骑。乃频频摇头、连声叹气。 继续前行片时,却见月色下山岭崎岖,枯林寂寞,前面一条蜿蜒小路,路旁正有一株大松树、地下一片野草,早便枯萎。 王晋回头张了两张,不见追兵赶来,乃催马来在树前,翻身下马,取下马鞍、先教它地上打会儿滚,接着任马儿翻起厚厚马唇、就近吃着干草。 王晋自个则解下铠甲,倚定了兵刃,靠在大树下大口喘息。 歇息片时,得空想起此番兵败、王晋不由得唉声叹气: “童宣抚面前夸下海口,要学甘兴霸劫营,奈何反中贼计,端的晦气。”
正思量间,猛听得一人大叫:“兀那林子里的撮鸟,快出来!”
王晋急忙抄起钢枪跳将起来,却见面前一个大汉: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搭,前后铁掩心;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漆黑中看不真面貌。 王晋纳闷:这厮体格声音恁地眼熟、却是谁来? 他正寻思,不想那汉子早擎三尖两刃刀欺近前来,举刀便剁。王晋大怒,挺手中钢枪便迎,斗了有二十余合。王晋忍着臂膀疼痛,心里愈发惊疑:这厮刀法路数,怎与王某习惯极为相似。 却听那汉叫道:“且住,我有话说。”
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王晋问道:“如何叫住?”
那汉道:“你这厮声音、枪法,好生眼熟,速速报上名来,再斗不迟。”
王晋道:“在下姓王,单名一个晋字。”
那汉大声道:“莫不是当年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名武师王升之子的王进么?”
王晋失惊道:“正是王某,你这厮究竟是谁?”
那汉撇了三尖刀,翻身便剪拂,喜道:“师父在上,徒儿史进拜见。”
王晋闻言大喜:“果然是史大郎么?”
急忙扶起来看,不是史进是谁? 师徒俩久不见面,眼下相逢,都是乐意,便就树下坐定了说起话来。王进道:“自史家庄一别,史大郎与太公一向可好?”
史进听他说起父亲,摇头长叹一声、道:“师父不知,自你离去半年,家父便就去世。”
“向后因俺结交了几个少华山的好汉,遭猎户李吉告发,县令不问青红皂白,使公人来打,吃徒弟杀败。徒弟本不愿落草,思量着起身望谓州去寻师父,奈何四下打探多年,寻不到师父,万般无奈,这才复归在少华山上。”
王进道:“不想大郎命运如此波折。”
史进问道:“师父怎的到此?许多年一向躲去何处?这般神秘。”
王进笑道:“实不相瞒,自史家庄一别,王某本先奔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安身。却不敢报俺的真名,只把名字改作王晋、晋朝的晋。 向后调任泾原路经略折相公麾下,出征西北。想来大郎来寻王某时,王某正在西夏。再向后方腊起事,朝廷多把西军调望江南,王某也在其中。 近来梁山势大,王某随童宣抚与贼交战。恰有广德军中细作差人来报、言说里应外合,王某便毛遂自荐,率二百死士前来劫寨。不晓得如何生变,反中贼计,臂上中了一箭,逃走在此。这才与史大郎撞见。”
史进听罢,本有一肚子话说,登时却生犹疑、蹙眉道:“恁地,师父将作甚打算?”
王进道:“自是先归寨中请罪,向后再图报仇。我见史大郎如今本事、实不在王某之下,不如与我一道回去,我自向童宣抚引荐,教他既往不咎,留你在军中效力。”
“向后你我兄弟,一齐沙场讨贼、建功立业,岂不是好?”
“九纹龙”暗自好笑:建个鸟功,这般朝廷,当你有些功劳,多半也被人夺去。即便向后真个有大功时,恐怕也是死期到了之日。 半晌,史进才抬头看着王进道:“徒弟腹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进笑道:“史大郎但说无妨,你我兄弟、何必客气。”
史进微微点头、仍正色道:“若是徒弟请师父舍了这道官诰,就奔宋公明处投奔,师父以为如何?”
王进听罢,原本舒展面皮陡然沉下,又惊又怒道: “史大郎这话是何道理?岂不是要王某从贼么?”
史进道:“师父常在军中,难道竟不晓得当今赵宋天子昏聩、朝廷滥官当道么?这般鸟朝廷,师父何必执意替他卖命?”
王进微微抬首,一对虎目紧紧盯着史进问道: “史大郎这般说……莫不是已在梁山上入伙了么?”
史进丝毫不惧,娓娓道来、将自个究竟是如何来在此处—— 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