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书信上写着: “曾头市主曾弄顿首再拜晁天王统军头领麾下: 前者犬子年少无知、仗一时之勇,冒犯天王虎威。惹得天王忿怒,兴兵到此。曾某合该就当归附,奈何无端部卒冷箭,射伤贵寨头领,真死罪也。 此实非曾某本意。今顽犬既已伏罪,曾某无心再战,遣使讲和。如蒙罢战休兵,曾头市三千户村民必将感恩戴德,更有金帛犒劳三军,不使空往。谨此奉书,伏乞照察。”
晁盖看罢书信,哈哈大笑,问那下书人道:“此信是你家曾长官亲笔么?”
下书那人骇于晁盖凶恶,颤颤巍巍,如实道:“是我家主人分付史教师代笔。”
晁盖冷哼一声,把那书信扯的粉碎,蓦地一发摔在那人面上,打得他猛一激灵: “此事因曾头市夺马在先,侮我梁山好汉在后,如何只字不曾提及?只感恩戴德便了?以为晁某是三岁顽童么?左右于我割下这厮耳鼻,乱棍打出寨去。”
“你只回报你家主人,不将你那村坊洗荡干净,晁盖绝不干休!”
下书人俯伏在地,大哭连叫“饶命。”
两面刀斧手拔步撺将来,拖着便望外走。却听座上一人急忙起身叫道:“且慢。”
晁盖循声一瞧:怎的又是这厮。 若问这人是谁? 除了“扑算子”陈秋时,还能是谁。 “秋时兄弟有甚高见?”
晁盖挥一挥手,教门首里两名刀斧手暂且退下。 却听陈秋时道:“天王且省忿怒,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我等昨夜大胜,已杀了曾头市两个少将军。既是曾家差人下书讲和,愿意赔偿金帛,岂为一时之忿,杀伤村民?”
身旁耶律宗霆侧首瞧了瞧陈秋时,并不作声。晁盖蹙眉道:“秋时兄弟所言确也有些道理,若是我那燕顺兄弟无恙,他求和也便罢了,只是不知燕顺兄弟性命是否有救。”
说话间,忽然又有哨骑飞马来在帐前,翻身下马入来帐中报说:“‘金毛犬’段景住、‘毒扁鹊’祝汉长,两位头领赶来途中,半路遭遇强人,把祝汉长掳掠了去。”
“甚么?”
晁盖双目圆睁,不由惊呼出声,其余帐中诸将也都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却见又有一匹马儿来在帐前,下马入来之人正是“金毛犬”段景住。 段景住三步两步入来帐中,扑通拜倒在地,晁盖急忙扶起他来问道:“贤弟快快道来,甚么强人如此大胆?”
段景住叫屈道:“天王下山不久,吴军师恐军中有头领战时受伤,便教小弟与祝神医一齐下山,行到半中,不想路上正遇到一伙强人,要夺俺们马匹。祝神医不肯,放出蛇儿咬翻了十几个强人。”
“不想惹得他头领忿怒,把祝神医只一提,便提在半空。那头领生得一丈多高,水缸一般腰围,一对拳头,都有沙包大小。跟个铁塔相似。小弟纵然欲救,只怕不是对手。便道出俺们是梁山泊好汉。”
“那厮不听则已,一听反而大笑,把那祝神医一拳打在面上,半边脸也黑了,跌倒在地,掳掠走了。八哥大强跟着叫骂,也被他抓在手里,声称要拔光了鸟毛。 不曾捉我,是教我回来报信,休要拿梁山泊吓他,他曾头市正要捉晁天王割碎了下酒。”
晁盖恨的须发戟张,咬碎钢牙:“可知这厮是谁?”
段景住道:“他自称青州人氏,名唤郁保四。诨名叫做……” “险道神。”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刘备自大胜刘延庆部,所获武将除放了刘锦回去,其余皆愿投降。梁山南军在两浙路、江南东路除童贯主力外,再无敌手。旬日之内,林冲、姚古又兵分两路,先下溧阳、建平、后取广德、溧水,林冲先头部队更是直逼建康。 这时吴玠重伤痊愈,得到刘备书信召集,便引着安道全来见刘备。及到宜兴府衙后堂,却见香花红烛、张灯结彩,里里外外许多下人喽啰出入忙活。原来是韩世忠、梁红玉这日大婚。刘备把江南许多好汉都调来大厅里坐满。 见吴晋卿来,刘备自是大喜,便拉着他手,教与新添几位勇将一一见了礼,当夜大伙好生闹了一遭,都吃耍的尽兴,韩世忠更是显露出惊人酒量,一个人把铁牛、雷薄、吕方、郭盛四个都吃趴了,苦胆恐也吐出。 刘备看着满座孩子似顽劣的光棍们,虽觉有趣,心中却也盘算:是时候该替兄弟们张罗张罗婚事也。转念一想:三娘此时该已诞下孩儿,只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 刘备愈发欢喜,自筛了一盏葡萄酒,正寻思起甚么名好。这时忽有哨骑来报:“石宝将军一骑归来,有要事求见宋头领。”
刘备闻言一愣:“石宝不是与林冲正打建康?如何独自回来?且请进来说话。”
哨骑退下,不一时,石宝急匆匆来在近前,手中持一书信,脸上有泪痕,扑通拜倒在地: “公明哥哥,小弟有不情之请,万望哥哥大人大量,容我返回苏州。”
刘备扶起他来,问道:“兄弟勿急,且细细说来。”
石宝道:“小弟正随林教头攻打建康,前日却有苏州来信,言说家母病重,性命只在旦夕。 石某是家中独子,早年丧父,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得此消息,如何不急?是以当时辞别林教头,星夜出建康来见公明哥哥。求公明哥哥放石某回去,见上老母最后一面。待石某料理了母亲后事,再回来相助。”
刘备见他满面诚恳,不似有假,便安慰道:“兄弟但去无妨,恰好有‘神医’安道全在此,为兄教他与你同去,或许能保得你母亲一条性命。”
石宝闻言大喜,扑通二次拜倒。 他星夜自建康归来,一路只恐刘备不信,将他强留在此,恁地便不能回乡见老母最后一面,不想刘备这般通融,竟如此信任自个。 石宝与刘备相处愈久,心中刘备的弘毅宽厚、知人待士与自家主公多疑狭劣、小肚鸡肠之形象、对比便愈发明显。初时石宝还曾意图暗地里除掉刘备,向后渐渐不忍。 直到今日,刘备非但并不猜度,更教神医与他一道。石宝如何不感恩戴德?甚至一度生出取了老母回来,死心效力刘备的念头。 刘备再一次扶起石宝,关切道:“兄弟且吃得腹饱。少顷我教周通、周羽与你二个同去,于路有个照应。”
石宝道:“好”。便就近前一座头上坐定,大吃一阵。向后也不耽搁,四个人收拾了包裹、盘缠、兵刃,都骑了马,辞别了刘备,直出宜兴城东门来。 石宝前脚一走,后脚一人早悄悄来在刘备近前,附耳低语。刘备侧目一瞧,乃是“小周郎”薛弼。 薛弼低声道:“公明哥哥不觉得有诈么?须知咱们梁山的好兄弟竺文敬,可是仍在方腊手里为质。”
刘备道:“石宝真心待我,是以并不相疑。”
薛弼又道:“哥哥差矣,便是石宝真心实意,他那封书信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眼下我梁山军南北两面开花,势头正盛,方腊气量狭隘之人,难免嫉恨。若他有心于我梁山为敌,未必不会连石宝一并蒙在鼓里。果真如此,岂不是害了竺文敬等人性命?”
刘备听罢大惊,猛记起上一世徐庶中计,便是曹操使人用的假信。 刘备登时忿怒,把手中酒盏蓦地一摔在地,碎作五七半。大骂道: “曹贼安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