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定睛一瞧此人: 头戴一顶乌黑色直角纱帽,身着一领紫色官服,胸前方心曲领,腰系玉带。生得虎背熊腰,虎视狼顾,鹰眉战眸。乃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皇侄方杰也。 方杰,乃是方腊的亲侄儿,歙州皇叔方垕长孙。自幼习得好武艺,生平惯使一条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被称作是南国第一猛将。 方腊见方杰胸有成竹,一时大喜道:“有朕侄儿亲自出战,朕无忧矣。”
却见班中左丞相娄敏中走出来道:“陛下若果真与梁山翻脸,则我南国危矣。”
方腊蹙眉道:“娄相有何高见?”
娄敏中道:“陛下容禀,我南国自今年春始,已连失江南五州,帝都陷落,军心涣散,仅童贯一路,尚且抵挡不住,如何敢分别抗拒梁山、朝廷?”
方腊道:“恁地依卿之见?”
娄敏中道:“臣以为,这般间深关头,讨回三州,还须从长计议。”
方腊闻言不悦。班中又一人走出道: “娄相之言,不敢苟同。臣有一计,既能解杭州困顿之危局,又可夺三州之故地。”
众文武循声视之,乃兵部尚书王寅也。 王尚书本是歙州山里石匠出身,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因他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权之事。 方腊一见王寅献计,登时大喜:“王尚书有何良策?”
王寅先是瞧了瞧前面队首里的左丞相娄敏中,接着转头微微一笑,缓缓对方腊道: “只须如此如此。”
…… 另一面 刘备近日也没闲着。 他先是招降了郭药师、高世宣、梅展三将并在西军诸降将的帮助下,收编了两万余官军军汉。接着又遣心腹爱将“行者”武松、悄悄前往陕西延安府,搬取韩世忠家小。不想“花和尚”鲁智深得知此事,寻到刘备,要与武松同去。刘备细问之下,这才得知: 原来鲁智深有个相识,唤做史进。乃华州华阴人氏,因他背上花绣刺着九条青龙,乡里都称作“九纹龙”。 史进自幼好习武艺,自以为有些手段,一日家里史太公结识一位教头,唤作王进。两个交手之下,史进方知自个本领低微,与王进简直云泥之别,遂败王进为师。 后因与少华山好汉结交,遭小人状告官府,被迫出走。见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上,和那一个“神机军师”朱武,又有一个“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花蛇”杨春,四个在那里聚义。 鲁智深常常思念,不忘昔日在瓦罐寺救助之恩。今闻武松正要前去,正好一道劝说四个入伙。 刘备闻言自是大喜,便取来五十两银子做盘缠,教两个同去。 兄弟两个乃收拾腰包、行李、掤头笠,问韩世忠取了信物、打听了延安府的下处。鲁智深只做禅和子打扮;武松妆做随侍行者。两个便相辞了众头领出寨,直奔陕西行来。 赶奔前途,直赶了许多日,来在延安府地界,看看天色晚了,只得寻个客店下宿。次日又赶,赶到午牌过后,鲁智深久不曾回延安,愈发觉得路径迷糊起来。 约莫又赶一个时辰,早望见前面一座镇口,鲁智深、武松迈开大步,飞奔过来,见市面虽是不大,却颇为热闹,地方很好。殊不知此处乃延安府管下一个大镇,地名叫做延水镇。 两个入来镇中,肚里正饥出鸟,便走入街旁一家酒店里,寻一个干净座头坐了。倚了戒刀、禅杖,放下行李,大叫酒保快打酒来吃。 叫喊好几次,酒保方才懒懒地上来,把鲁智深、武松直上直下仔细打量一回,又看看戒刀、禅杖。 鲁智深不耐烦,把桌子一拍道:“你这撮鸟只顾看洒家做甚?洒家须不是黄花闺女,快打四角酒,切来三五斤熟牛肉,二三十个馒头,少顷一发算钱还你。”
酒保见他凶,口里一面应了,走时却依旧斜睃两眼,对智深只管看,露出不尴尬的神气。 鲁智深喝道:“你这撮鸟,瞧洒家甚么?不曾听清楚么?”
那酒保低头便走,悄悄去告掌柜,掌柜闻言点点了头,分付他如此如此,接着自后门出店去了。 武松、鲁智深自不曾见,但武松却瞧那酒保面色古怪,乃低声对鲁智深道: “师兄不见这里小二古怪,莫不是识得你我?”
鲁智深蹙眉寻思片刻,展颜笑道:“洒家不曾记得有这般一个相识,这里与梁山泊相距甚远,兄弟不必过分谨慎。”
武松点头道:“但愿如此。”
说着话,酒保早将酒筛来,端上牛肉盘子、许多肉馒头。 鲁智深、武松正饿,抓起馒头便吃,一通狼吞虎咽,片时吃得精光。鲁智深一摸肚皮,一脸意犹未尽,大叫道:“且再添些酒肉,洒家吃饱了赶路。”
不一时,酒保复取来一笼馒头,一盘牛肉摆在桌上,其面上神色却与方才大不相同,堆着许多笑容道:“两位慢用,吃得醉了,小店里面尚有客房可以歇宿。”
鲁智深大嘴一撇:“这还像话。”
两个甩开腮帮子、攧起后槽牙,又吃一阵,终于酒足饭饱。鲁智深一拍肚皮,鼓得水缸般相似,心满意足道: “酒保,算钱与你。”
…… 不见人应。 “酒保!”
…… 依旧无人应答。 武松心觉不是话,四下里张时,不由大吃一惊:却见非止酒店之内,便是门外镇上,也不晓得自何时开始,竟走得半个人影也无。 武松拉起鲁智深大叫:“祸事了,师兄快走。”
鲁智深此际已是略微吃醉,眯着眼道:“诶!洒家岂肯吃白食也,且等他算钱不迟。”
武松叫苦不迭,正争执间,但听得四下里喊声大震,都嚷着: “休走了梁山泊贼寇。”
“休走了踩盘的强贼。”
鲁智深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洒家中撮鸟奸计矣。”
两个人急忙背起包裹,各持兵刃杀出酒店。 才出店门,西面街上公人不计其数,各舞动手中朴刀、腰刀、钢叉,一齐径奔鲁智深、武松杀来。 鲁智深、武松急望东北面山路上便退。后头镇上公人紧追不舍。 正走间,前面十数个公人忽至,拦住去路。 鲁智深、武松各逞威风。一个舞禅杖、一个耍戒刀,眨眼间,打翻、搠倒八九个公人,夺路而走。 奔走半晌,却见所在山中倦鸟投林,夕阳欲坠,远树迷茫,天色将夜了。鲁智深回头去张追兵,旷旷荡荡,已瞧不见人影。鲁智深道:“幸亏吃得腹饱,可就前面松树下暂歇片刻。”
武松道:“好。”
两个都倚定了前面一颗松树,并肩坐下。武松道:“怎的此处消息这般灵通?我两个方一到镇上,片时便教人瞧出?莫不是官军有画像的高人、将你我面孔画像都散于此地百姓么?真如此,延安此行可是不大容易。”
鲁智深大脑袋一晃:“便真是恁地,洒家怕他鸟甚?”
武松摇头笑道:“我两个如今只得先望北出了这山,绕路望延安方好。”
歇息一阵,起身继续先望北行,又行半晌,天色愈黑,远近张不见人家烟火。正瞧间,鲁智深、武松耳里都听得背面马蹄声响,齐齐循声看去,竟是一队官军骑手拍马赶来。 鲁智深大怒:“撮鸟端的烦人,何不惜命耶?”
提禅杖一跃而起。 武松起身拉住鲁智深道:“师兄切不可意气用事,快些走。”
鲁智深道:“兄弟莫不是吃的醉了,你我便走得再快,如何及他马匹四条腿快来?且先夺他两匹马儿,再走不迟。”
武松恍然大悟:“师兄说的是。”
亦拈起一对戒刀。西面官军早到,正要厮杀,猛听得四下里一簇紧密锣响,周遭千余名小喽啰撺将出来,点起许多火把,照得当处亮如白昼。 鲁智深、武松皆是心下一沉:“不想竟有伏兵?”
却见北面山坡下转出两个高大僧人,队首里有小喽罗竖着两面认旗: 一红旗上面金字书写“花和尚”鲁智深。一皂旗上面银字题就 “行者”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