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不禁抬头张时,正看见那里枝枒轻动…… 叽叽啾啾地,分明有鸟叫声次第传来。 “想来是只燕子……” 丫鬟不作他想,复捧铜盆款款去了。 …… “公明哥哥,我观那老者,慈眉善目,须不似惯害人的,保不齐其中有甚误会?须知这毛姓之人,可不少见,我等可莫错杀了好人也。”
花荣缓缓道来,众人都听得出他语气中多有犹疑。 刘备频频摇头:“花贤弟恁地心直,你当世间人都似刘高那般?把个心肠歹毒都写在面上?便是毛太公这般看似良善之辈,往往害人更甚。”
看花荣眼里仍有疑虑,刘备话锋一转,继续道: “不过贤弟你也大可放心,若不是证据确凿,我宋江又怎会轻易害人性命?”
几人正说间,忽见身后窗棂翻动,一个瘦小身影只在窗下一滚,滚将来,起身便来在众人近前。 正是“鼓上蚤”时迁。 “公明哥哥料的不假,此间果有猫腻。”
刘备等听得时迁说罢,不由对视一眼,都附耳过去。时迁这才把方才亲眼所见都与众人说了。 花荣白面微红,当先说道:“不想果真如哥哥前者所料,只不知我等眼下该当如何?”
刘备微微一笑:“既是已知他的勾当,再要料理却也不难。”
“时迁兄弟,还得劳烦你再走一遭。”
时迁当即起身:“但凭哥哥驱使。”
…… 且说刘备等五个出了毛太公庄上,寻个偏僻处,时迁自按刘备分付去了。刘备等四个则投东去望登州赶路,沿途做了记号,走了一程,已眼见得登州城在前不远。 刘备不急着入城,只寻个高处四下里去张。 “城东里有烟火,我等且去少歇,待武松两个都来。”
花荣、栾廷玉、扈三娘皆点头称是。 约行了半个时辰,来在登州东门外十里上下,正有个酒店在这里。门前悬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围在那里喧哗。 刘备等凑近去看时,见场中两个人正在厮扑,一簇人都在外头下注。 场中厮扑的两个,一个是条膘肥体壮的大汉,初春天气,上身却脱得赤条条。 另一个,竟是一个妇人,生得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把两边袖口都褪至肩上,露出两条雪白壮实的胳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大嫂一笏扑三十。”
(赔率一赔三十) “俺买大嫂。”
“俺也买大嫂。”
这些捣子此话一出,教刘备几人面上皆是一惊,不由都凝神去看妇人厮扑。 但见那汉率先一扑,入将来,要拿妇人两肩。 妇人却去他小腿上一脚,勾得住,轻轻只一拨,跌了一跤。 那汉翻身又起,妇人早踏入来,一把兜住他右臂,只一擎,擎起来,就他臂下钻将过,扭翻在地。 那汉吃痛,挣扎不起,只得拍地认输。 “好厮扑。”
刘备前世里大汉民风虽悍,却也不曾见过女子厮扑,今日见这妇人厮扑了得,不由得大声喝彩。 那妇人撒了汉子,见刘备几个生得不凡,又是生人,乃将两边袖口放下,抖了抖衣上尘土,近前来见礼: “足下未曾见过,合不是此间人士,却要沽酒?却要买肉?亦或赌钱?”
刘备笑道: “我等正要去登州寻亲,恰巧路过地处,一时见大嫂好厮扑,不禁喝彩,既大嫂如此问,便就你酒店里少歇,吃些酒水。”
有一旁赌博的捣子一脸得意,与刘备吹嘘道: “客人不知我家大嫂,巾帼不让须眉,别说这一个汉子,便是再来二三十个,也未必是她对手。”
那大嫂啐了他一口,赔笑道: “客人休听他胡沁。且进店来说话。”
刘备几个都随他入得店里,寻近窗角落里坐定。 那大嫂道:“客人吃甚肉食?打几角酒?”
刘备笑道: “大嫂可将来些好黄牛肉,软羊肉,菜蔬有拿手的,只顾将来,好酒先打四角,不差你银子,有好胡饼,便也来些。”
扈三娘忙插口道: “吃甚胡饼?大嫂此间可有肉饼?我曾吃过哥哥在东京买的曹婆婆肉饼,端的好吃。”
大嫂赔笑道: “肉饼也有,只无曹婆婆家的。”
扈三娘欢喜道:“如此多将来肉饼。”
又想到此处近海,鲜鱼应是不错,扈三娘忙补充道: “有好鲜鱼汤且来两碗。”
刘备摇头笑道:“我这娘子,竟这般吃嘴。”
花荣、栾廷玉皆笑。 不多时,那大嫂将各色菜蔬鱼肉摆满桌子。看得扈三娘眼都花了。 众人只在毛太公庄上吃了碗茶水,此时腹中早饥,眼见得许多美食在前,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酒过三巡,吃得腹饱,但见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头陀,一个身躯如熊罴相似,一个体格与虎豹相仿。 不是李逵、武松,却又是谁? 李逵一见了刘备等坐在那里,当下要去见礼,忽觉手底下铁钳一般力道,左小臂教武松牢牢擒住。 “且去哥哥相邻处坐定。”
武松低声提醒,李逵这才想起刘备事先叮嘱,分付他们如若相遇,只作不识。 酒店里人不甚多,这两个一进来显是颇受瞩目。幸得武松江湖经验丰富,全然不以为意,带着李逵在刘备身后桌上坐定,又嚷着叫主人家讨酒。 待周围人不再瞧他,武松才微向后靠,一头低声与刘备禀报,一面手底下悄悄递上一物: “小弟已按哥哥分付,把毛太公那老猪狗擒住,现藏在登州山东一座荒庙中。有时迁兄弟看顾,只待哥哥发落。”
武松做事,细心果敢,刘备自是放心,当下接过那物件,满意点头: “与李逵两个吃的饱了,便去换来时迁,你两个太瞩目,有事我教时迁报与你知晓。”
武松低声应道:“武松省得。”
两个商议罢了,都不再言语,武松自与李逵吃酒。 初时李逵还算本分,几碗酒下肚,当即显出原形,盯着邻桌的刘备大呼小叫: “依铁牛的意,不若去砸了他的牢子,劈了甚么鸟孔目,救了那两个蛇蝎猎户便是,不耐烦哥哥恁地小心。”
武松急忙剜他一眼: “铁牛不可胡说!”
谁知这厮又道: “武二哥你莫拦我,一路上本就憋出鸟来,吃个酒怎地也不让俺说话?”
这李逵正胡闹间,忽觉肩头上一沉,转头看去,竟是此间女主人。见她凶霸霸道:“这黑厮好大胆子,敢劫牢么?”
刘备、花荣、栾廷玉见此俱是一惊,扈三娘听了也从海碗里抬起头来,循声看去。 武松辩解道: “大嫂休听他胡说,这厮吃醉了。”
谁知那大嫂四下张了张,见此际恰好无甚客人,当即拉住李逵,望里间屋里便走,李逵本待一把拨开她去,却未拨动,倒教她拽进屋里。 武松见了,急忙也跟了去。妇人将李逵按在门里一张椅子上坐定,随即也坐在一旁,李逵待要发作,忽见妇人急切道: “大哥恕奴家方才鲁莽,我非是要报官捉你,只你才说两个猎户姓甚名谁?还望如实告知。”
李逵、武松两个对视一眼,李逵道: “老爷不晓得他两个鸟姓,只见那毛太公称甚么‘双尾蝎’‘两头虫’的。”
妇人一拍脑门:“苦也,这两个人,正是我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