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下时空里,夏桀与商汤的第一次历史性会面。 两人都看起来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实际却都在悄悄观察彼此。 姒履癸想的比较简单,他现在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因此就只需要考虑——杀还是不杀? 商汤就担心得比较多了。 他倒不是怕死,能来这里,他早就把性命置之度外。 他只是怕他死了,没人能护住商国,他是商国的国主继承人,便要对黎民百姓负责。 商汤见姒履癸眼中杀意时隐时现,他单手握拳,跪地行礼道:“商国子天乙,拜见大王,愿永远臣服大王,绝无二心!”
说罢,他遥遥指着远处山坡上牧羊牵马一群奴隶,“王,这些都是我们商国为您奉上的,马匹、牛羊,还有这些兽皮、铜鼎、丝帛、美酒……” 商汤一边说,伊尹就一边指挥着奴隶们把相应的东西抱过来。 都是好东西,商国虽然有钱,国力丰厚,但能拿出这么多琳琅满目堆成小山似的礼物,也可以看出它们的诚意。 姒履癸看看满面微笑的商汤,再看看面前一座座“小山”,那个“杀”字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商汤代表商国奉上如此多的朝贡,他要是再杀商汤,天下人会怎么想? “暴君”这个称呼恐怕会妥妥被扣上。 ——子天乙不能杀。姒履癸很快就有了决断。 幸好看起来,这小子还算听话,也识时务,至少没有因为神仙的话而飘飘然,认为他们商国就真的可以取夏朝而代之了。 今天商国第一个前来,杀气腾腾的姒履癸暂且收敛了些。 姒履癸矜持地撇撇手,摆出王权尊严,“你先入座吧。”
“多谢大王。”
商汤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能保住脑袋回去了。 虽然他来的时候,父王看着他带这么多东西要走,当场就含泪表示不如直接提刀跟夏朝干了,说不定他主癸就是商汤! 可商汤却暂且按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爹,摇摇头,“时候未到。”
商汤仁德、善良,是个常为黎民苦楚落泪的感性之人,但他也同时保持着十分的理智。 此时姒履癸坐在宝座高台之上,俯瞰底下一片为诸侯国来使准备的座位。 商汤选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端起桌上的青铜酒爵,遥遥敬了姒履癸一杯,态度仍然谦卑。 姒履癸瞥他一眼,懒得回敬,无论这子天乙是不是预言中灭夏之人,都得小心小心又小心,绝不能给他可乘之机。 姒履癸心中叫屈,神仙啊神仙,你可让我难办,为什么要在我的继位大典跟全天下说我是未来的亡国暴君? 这让我怎么治理天下?这让我多憋屈! 想杀个人都得瞻前顾后,生怕应了那骂名! …… 姒履癸看似面无表情坐在高台上,实际上却是心乱如麻。 他只是习惯性地维持着他作为王的尊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商国的带头下,渐渐的,不少诸侯国都来了。 高台之下,人声鼎沸,许多诸侯是亲自来的,许多是派身边最亲近的儿子或是兄弟,代为赴宴。 姒履癸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众人神色,默默判断—— 这个看起来有些不敬,该教训! 那个态度很好,嗯,待会儿可以奖励一下。 姒履癸坐在那儿不说话,就足够威慑众人。 原本大家就知道这位新王天生神力,才智过人,等他继位后怕是会搅动一番风云。 没想到他继位当天,就闹出“神迹降临”这样闻所未闻的动静,还从神仙那儿听到了十分骇人的消息。 一个人聪明、力气大,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不仅掌握着天下最重要的权柄,而且还暴虐无道。 众人彼此喝酒、说话、推搡,却都硬着头皮,不敢抬头看一眼宝座之上的姒履癸。 原本大家都不想来的,但姒履癸天天派人来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概意思就是:我继位你没来朝贺我都不跟你计较了,就叫你来喝喝酒吃吃饭,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互相了解一下,这已经是多仁慈的举动了啊,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当然,到最后传的口信里,已经能听出几分姒履癸的暴躁不耐。 诸侯们也不敢不来啊,听那口气,就跟敬酒不吃吃罚酒似的,他们也不想打仗。 如姒履癸所言,只是来吃吃饭、聊聊天,又不用送东西,挺好。 于是诸侯们内心挣扎半天,最后也都乖乖来了。 姒履癸坐在高台上,在心里默默排名,今天这一遭,他可算是知道这些诸侯中的亲疏远近了。 能排上第一的居然是商国,来得最快,带的贺礼也最多。 还有几个诸侯也不错,可以排前五了,至少知道捎些东西来,还解释没来朝贺的原因,都低眉顺眼的。 更多的都是空手空脚过来蹭吃蹭喝的,姒履癸也不和他们太多计较。 听话地来了,那也算对他忠心了。 可很快,当姒履癸点到某个部落时,顿时拧起眉头,怒火在眼睛里烧起来。 他沉声责问:“有缗氏呢?”
身侧的关龙逄一看,胡须一抖,“刚刚还在,好像中途离席了。”
“有缗氏的首领是什么意思?”
姒履癸面色更冷,将手里的酒壶掷出老远,都快甩到商汤的桌几上。 底下还在喝酒行乐的诸侯们一下都吓得酒醒了:暴、暴君要开始了?! 姒履癸很愤怒,已经顾不得底下全都面容失色的诸侯,直接把他的宝座扶手都拧弯。 “有缗氏要叛我夏朝?!”
诸侯们吓得一颤,不得不说,姒履癸虽然还年轻,刚继位,可他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威压,并且因为联想到他是暴君,就觉得更瘆人。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为有缗氏求起情来。 “王,有缗氏肯定不敢啊!”
“他肯定是酒喝多了,去方便了。”
“有缗氏怎么会反叛呢?要叛也是商国叛啊!”
“……”原本坐在一旁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商汤满脸问号。 你们要求情就求情,拉踩我干嘛?! 诸侯们也是因为被盘点视频洗脑了,所以把“商国”脱口而出。 幸好商国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姒履癸现在看商汤怎么看都怎么顺眼,根本没搭理诸侯们提起的这个话茬。 他现在心里怒气冲冲,就是想要好好教训一下有缗氏! “来人,去调孤的军队来!孤要让大军,踏平有缗氏!”
姒履癸已经顾不上其他,大声下令。 他站在最高的地方,远望有缗氏的方向,强壮有力的手臂挥动,兽皮长袍衬出他的孔武高大。 在姒履癸看来,一味和气,只会让有缗氏觉得他这新王软弱好欺。 当君王的,也该有些铁腕手段,他就是要让有缗氏流血受伤,匍匐颤抖! …… 有仍之会以姒履癸的怒火开始,又在姒履癸的怒火中结束。 大军整装待发,从夏朝王都浩浩荡荡开出。 因为这仗打得突然,兵士们被紧急召集,拿着石镞、骨镞的箭头装在木棒上,就这么出发了。 姒履癸的父亲在位时平庸无能,从不发展军队,姒履癸继位时间又短,现在这时候根本没有为兵士们准备太多太好的武器。 甚至连这支大军,也是从城中的黎民、奴隶中征召的。 要说起来,甲那个倒霉蛋,就在其中。 他原本已经在烧窑作坊里混得不错,一觉醒来就被拽了过来,分配了一只扁三棱的箭头,叫他自己插进箭杆里,然后又发了个戴在头顶的藤条编成的帽子,这就是一个兵士的全部装备了。 甲没打过仗,战战兢兢害怕地握紧手中箭,和其他人一样,迷茫地望向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他们的王,姒履癸。 原来是让武昌去征讨有缗氏的,但他想想不放心,这是他继位后的第一仗,要赢得漂亮,赢得利落,于是便亲自率军出战。 姒履癸勇猛地冲在最前面,都不用他后边这些兵士出手,他一个人就可以挑翻各种冲过来的有缗氏部落的人。 天生神力,一拳一个,都不是吹的。 姒履癸就是那么凶悍,以至于有缗氏没打两下就慌了,一个个抱头鼠窜,连忙认输。 甲甚至都还没正式和有缗氏部落的人照面,就听到身边传来胜利的呼喊。 他再次迷茫懵懂地看向姒履癸那巍峨威猛的背影,和当时在烧窑作坊一样,心里默默如此。 暴君,果然如此可怕。 …… 有缗氏也怕惨了。 他们的首领披着袍子出来连忙求饶,“王,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啊!”
姒履癸眉梢一挑,手中的三棱尖戈往地上一戳,震得地面都抖三抖。 有缗氏首领苦着脸解释,他那天并不是看不惯夏朝才离席,而是方便去了,谁知一回来却听说夏王很生气,要打他有缗氏。 有缗氏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怎么成了这暴君开刀的第一个部落。 不得不后悔,这泡尿的代价可真大。 然而不管有缗氏首领怎么解释,姒履癸也不为所动。 谁知道有缗氏这话是真是假? 对于无法判断的事,姒履癸也只有一个行事准则——打了再说。 他提起三棱尖戈,要对有缗氏首领掷去。 有缗氏首领吓得连忙跪地,大声道:“王,为了表达歉意,我们有缗氏为您奉上两个美人儿!”
姒履癸的动作一顿,就见两侧有美人施施然走来,脸蛋洗得很干净,眼睛里像是流着一汪水那样,干净漂亮。 “王,她们是两姐妹,琬和琰,以后她们就代表咱有缗氏,好好伺候您了。”
有缗氏首领观察姒履癸的神色,觉得有戏,便连忙介绍。 姒履癸沉默地想了下,随便抓了个身边的人来问:“若孤灭了有缗氏,你们会认为孤是暴君?”
好巧不巧,被抓到跟前的正好是甲这倒霉蛋。 奴隶都长得差不多,浑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姒履癸并没认出甲来。 可甲还是害怕得不行,双脚发抖,不敢看姒履癸的眼睛,更别提回答他这问题。 甲哪懂什么行为是不是暴君,他只知道,他害怕。 姒履癸烦躁地扔开甲,他大概从身边这些兵士的态度看出来,若是有缗氏投降,他还继续灭了他们,那就真要被冠上“暴君”名号了。 现在收手,刚刚好。 既教训了有缗氏,让他们乖乖听话。 又笑纳了两个美人儿。 还洗清了暴君恶名。 很好。 姒履癸越想越满意。 打打仗算什么,他的老祖宗们谁不打仗? 有缗氏得罪了他,敢在诸侯大会上不给他面子,他却没将有缗氏全数灭掉,就已经是个善良的君王。 回夏王都的路上,姒履癸进行每天的反省—— 答案又是三连否认,他今天也是没有成为暴君的一天,很好。 真想让神仙看看现在的他,她的预言明显不对。 他是多么亲仁善邻的一个君王,如今和诸侯们和和气气相处,对他们十分和善,开启夏王朝的复兴近在眼前! - 《左传·昭公四年》记载:“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
《史记》卷二、卷三记载:夏桀进攻有缗氏,将其击败。有缗氏国君被迫献出琬、琰两名美女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