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音仍绕梁,那绚烂天幕却瞬间消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天空湛蓝,万里晴空无云,时空都凝固般,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全夏朝人,一个个久久反应不过来。 黎民、牧竖、奴隶主和奴隶们:……神、神仙说的那个亡国暴君,好像就是他们今天刚继位的新王啊?! 他们吓坏了,天塌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刚刚还在庆贺新王继位,盼着夏朝繁荣昌盛,转眼就被神仙告知,这天下要亡了?! 而且是暴君呐!他们以后可怎么活?! …… 有施国。 人们已经重新挥舞起工具干活,反正离得远呢,让他们打去吧。 妺喜挥舞着小手,踮起脚尖朝着毫无痕迹的天幕呐喊,“神仙姐姐,下期见!”
“下期”这个词妺喜没听过,但大致能明白其中意思。 她很期待还能再见到这位漂亮的浑身亮晶晶的神仙美人。 …… 商丘。 商人们更傻了。 导致夏朝灭亡的暴君不是别人,就在今日刚继位的新王? 正在不断对商汤输出的主癸一双大手僵在空中,傻愣到失语。 而商汤,双脚定在原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不知道那个“商汤”是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弄死姒履癸,灭了庞大的夏朝。 但他知道……完了,他们商国怕是会成为新王姒履癸最大的忌惮! …… 更呆滞的,要数夏王宫内一群大臣。 神仙消失得彻彻底底,剩他们所有人在风中凌乱。 祭台前,姒履癸命人们摆放着的那些刑具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姒履癸的几个儿子被绑来,正害怕得屁滚尿流,魂魄都快吓得升天了,哪注意到神仙最后几句说了什么。 但大臣们,还有姒履癸本人及几个妾都听得分明。 夏桀,姒姓,名履癸,西河人,发之子……这句话好像被神仙用了什么术法,反复盘旋在心里、脑海里,还有夏王宫众人的头顶上。 关龙逄快要晕过去,直掐人中。 他看着长大的天生神力,聪慧灵敏,刚刚继位的新王啊!登基之后就成了暴君?! 其他大臣也都面面相觑,看看这些吓得人眼角直跳的刑具,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姒履癸,再看看刚被绑来的姒履癸的那几个哭天抢地的儿子,纷纷谋起了后路。 费昌站在最前面,身为黄帝的第十一世孙,他心怀正义仁善,此时却惊恐不安,“暴君亡国,竟在当下!我大夏朝危矣。”
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因为多次进谏,被夏桀暗中下令,入狱待斩。 幸好他人缘混得不错,提前知道了消息,举家逃往了商国。 被夏桀辜负后,费昌怒而奋起,成了商汤灭夏开路先锋,指哪打哪,还因赫赫战功被商汤赐姓“嬴”,成了首位完成华夏大一统的秦始皇的祖宗。 千年赌文化的开山鼻祖乌曹站在最后面,有人说他是一个佞臣,发明了历史上最早赌博工具“六博”,纯粹是为了博夏桀开心。 但此时的乌曹还没被现实毒打过,刚成了臣子,虽然微末,也摩拳擦掌想跟着新王大干一番。 却忽闻新老板是亡国暴君……乌曹一下子感觉天都塌了,思前想后,“新王日后会成为暴君,夏朝会灭亡,这可如何是好。神仙的话不可不信,尤其这几个刑具,就已经能证明姒履癸在“暴君”一道上的“天赋异禀”。”
太史令终古站在最左边,腿脚有些颤抖。 他可比死脑筋的关龙逄聪明多了,作为历史上第一位留名的史官,他未来一看夏桀不对劲,就连忙抱着法典一边哭一边跑,跑到了商国去。 这会儿的终古面如死灰,心头那些小九九就已经开始活络,“夏朝要亡,我该如何是好。要不赶紧回家收拾包袱,去投奔商国?”
赵梁站在最右边,眼睛滴溜溜地转。 以后会成为奸臣,带着夏桀吃喝玩乐讨他欢心的赵梁现在还没得到施展机会,但听神仙这么一说,他心思忽然活络起来,“大王,你可别怪我有了异心啊!你都要当暴君了,我得为我的脑袋考虑。”
大臣们心思各异,姒履癸的几个妾更是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再看姒履癸一眼。 至于姒履癸本人,他僵在原地半晌,眼眸中全是阴翳的神情,脸色不断变换。 一会儿怀疑自己,又立马盛怒地捏紧拳头。 不,这不可能。 想他姒履癸,天生神力,从小聪慧过人,几岁时就展示惊世天赋。 他的父王发虽然平庸,却极其宠爱他,总是抱着他站在夏都城的最高处,眺望整个天下。 “癸,我没什么本事,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癸,以后夏王朝的振兴,就靠你了。”
父亲的叮咛、厚望还在耳边。 可神仙的话更如同晴天霹雳,对着姒履癸的心口狠狠来了一下又一下。 姒履癸使劲拧着手中的铁钩,几乎已经拧成一团,完全不成样子。 大臣们被姒履癸双眸渐渐赤红,却又不发一言的气场吓到,不约而同抓耳挠腮,擦擦头顶冷汗。 尤其想到他是亡国暴君,就更加不敢刺激他了。 气氛僵持许久,姒履癸站着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暴君渐渐成型的气场变成阴影,悄然笼罩众人。 直到姒履癸独自转身,默默走进王宫内,只留下一个难以形容的背影。 众人这才松口气,都手忙脚乱起来。 “快松绑。”
“这些刑具赶紧撤了吧,看着瘆得慌。”
满地狼藉,又是一团混乱。 …… 姒履癸把自己单独闷在地宫中,不愿出去。 他拿着的铁钩被他拧来拧去,快要拧断,也浑不在意。 原以为这铁钩是传给后人的,没想到他才是那个亡国暴君。 姒履癸仍然不愿意相信那神仙说的话,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暴君。 他不知第多少遍反问自己——姒履癸,你是一个暴虐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都是否认——不,不是。 姒履癸点点头,再次给了自己信心。 低头的时候,他看到手中铁钩,忽然觉得这铁钩烫手、晦气。 既然神仙说他爱拉铁钩,那他就将这铁钩融了去! 以后,他姒履癸,再也不碰铁钩! 姒履癸原本还挺宝贝这铁钩,今天却因为神仙一番话,彻底弃如敝履,他不能容忍身边出现任何与“他是暴君”这四个字挂钩的东西。 姒履癸表情阴沉,拎着那铁钩,往夏都城里最大的那片作坊区而去。 这片作坊能铸铜,能烧陶,是最繁荣的一带。 可一路上遇到的无论是大臣、贵族还是奴隶,看到姒履癸如遇豺狼虎豹,全都安静如鸡,快把脑袋埋进咯吱窝里。 姒履癸知道,这都是因为神仙说他未来是亡国暴君,他们怕了他! 没关系。姒履癸咬着牙,只要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暴君就行了。 慢慢的,以后他们也就会知道,他,姒履癸,夏朝新王,是带领夏王朝走向繁荣的伟大君王。 亡国暴君这四个字,和他相差十万八千里! 姒履癸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全撒在了他手中的铁钩上。 因为生气,姒履癸只是把铁钩扔到窑里还不够,他找了个匣子,把铁钩扔进去。 又恨恨地随手抓一把旁边已经筛选得纯粹细腻的粉末状陶土扔上去,直到把断裂的铁钩埋了好几层。 但是仍然不解恨,又踩上去,剁了两脚,仿佛在跺他那被神仙预言的命运。 暴君?他绝不会是暴君! 到最后,姒履癸才脸色铁青把这些全扔到窑里去,希望能将这铁钩融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让他心烦。 殊不知,他这一连串糟蹋铁钩、陶土以及暴跳如雷的举动,已经吓得周围的奴隶们瑟瑟发抖,全跑了。 本来大家伙儿都没那么怕新王的,但自从神迹预言后,不管姒履癸做什么,他们都会联系到“暴君”上面去,这不就慌得一批。 只要一个叫“甲”的奴隶没跑,因为他是负责烧窑的,想跑却不能跑。 甲穿着最破烂的草裙,光着膀子和脚,衣不蔽体,浑身都黏着土和灰,头发脏乱,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 甲的家族世代就是奴隶,他没有姓氏,也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从出来以来就没打理过自己。 他的母亲在馒头窑外生下他就死了,他在这片地方长大,跟着父亲学习烧窑,永远都是这片作坊区的奴隶,服务于夏王朝。 今天的神迹天幕,甲同样全程观看,所以对不远处正在闷闷不乐的姒履癸更加敬畏几分。 没有人不害怕暴君,甲当然也怕。 他控制着手抖,不停地往窑的上层里添柴草。 幸好那暴君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甲偷偷观察着,不知不觉提着气。 …… 就这样,姒履癸面无表情在窑门外杵了一整天,甲默默烧窑烧了一整天。 新王和奴隶之间从来都没有话说,可今天,姒履癸却破了例。 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到甲的旁边问:“窑烧好了?”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甲却有些腿软。 他没来得及回答,姒履癸忽然又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说,孤可能是暴君吗?”
甲这下彻底腿肚子抽筋了,他忙跪在地上,不断害怕地磕头,嘴里说不出话来。 甲本来就笨嘴拙舌,他只是个烧窑的,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现在面对姒履癸,更是怕说错什么。 虽然他倒是没觉得姒履癸现在是个暴君,但神仙的话,不会骗人。 姒履癸看他这样就很烦躁,奴隶们都怕他,这让他很生气。 只有暴君才会让人害怕。 姒履癸不想再多搭理这奴隶,一脚踢开他,亲自开窑。 等里头冷却完毕,他才进去,检查自己那“暴君”的象征物。 可是!令他气愤的是!那拧成了一团的铁钩竟然完好无损,还好生生地在那匣子里! 不仅如此,还多了一片奇形怪状的从没见过的东西,挺平整的。 姒履癸拎起来,打量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使劲捏了捏,还很结实。 他好奇地走到外面,拿着这东西对着夕阳照了照,不透光,还挡风。 姒履癸愣了,他头脑何其灵活聪明,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对着不远处的甲激动喊道:“快,取些水来!”
甲连忙拿着猪牛胞去取。 等水取了来,姒履癸往他手上的东西一倒,竟然能阻拦水的流淌。 姒履癸一展愁容,这玩意儿好啊,简直太好了! 他想到各处屋顶的稻草,一下雨就会浇透,包括他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 有了这个,一片片搭在屋顶上,以后就…… 可姒履癸的笑容不超过一瞬,很快就瞬间消失。 他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想起了神仙说过的话—— “这个桀……他不仅发明了盖房子的瓦……” 姒履癸怔怔望着,不知为何,他渐渐反应过来,这东西就是神仙口中的“瓦”。 是亡国、暴君、夏桀——发明出来的。 神仙说的话竟灵验了,他大半天前还不知道“瓦”是什么,现在却误打误撞烧了这么个玩意儿。 不,这不可能。 姒履癸脸色骤变,任性将这东西往地上一扔。 啪——的一声,碎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