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大批人,乌糟糟一团。 他们想尽快离开,迟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然而禁军却拦住了他们的路。 “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要我们这么多人留下来一起等死吗?”
一个有着爵位的贵族站出来大声抗议。 “我要见国主,他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
一道冷淡的声音轻松盖过现场所有嘈杂的人声。 银甲卫开道,身着白色国主袍服的年轻男子在冰冷的银胄后缓缓现身。 前后八位银甲卫,气势雄浑威严,手中的长枪锋芒毕露。 年轻的国主拱卫其间,眸光扫过之处,皆是战战兢兢。 “你们想要孤什么说法?嗯?”
一道轻声的反问,犹如一柄孤悬于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畏惧无处不在。 “孤承诺过,会保护你们,此刻孤和你们站在一起,无论有什么危险,孤会与你们一起承担,这个说法足够了吗?”
“国主饶命。”
最先闹事的贵族“噗通”跪在了地上。 桑落并没有看他一眼,他转过身,望着教堂的方向,所有人看到的是他的背影,这一刻,大家忘记了危险,因为他们的国主挡在他们的面前。 一个在面对危险时,不会抛弃子民、选择站在子民身前的国主,在神笃子民的心中,无疑是英明而伟大的。 根本没有等多久,忽然有人指着教堂门口的方向:“有人出来了。”
桑落一直盯着教堂门口,因此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走出来的白衣少女。 见到她安然无恙的走出来,所有人皆是松了口气。 桑落宽袖下攥成拳头的手指,缓缓松开。 在四名银甲卫保护下的苏音慈,见到明镜平安的走出来,如释重负,身体一软,竟是趔趄了一步。 站在身后的青龙赶忙搀扶着她。 若不是瑟尔拉着,兰妲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了。 曲兰亭和郑青亦是齐齐松了口气,神笃国这地方,即使五月,也还是凉风刺骨,回过神来,后背溻湿一片。 紧接着大家就看到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正是制造这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大家纷纷色变。 青龙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抬步朝沈湘湘走了过去。 沈湘湘下意识往明镜身后躲。 明镜摇了摇头。 青龙看了眼明镜,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最终退开一步。 明镜走到桑落面前,躬了躬身:“今日由我造成的事端,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桑落深深的凝视着她,缓缓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
明镜面向所有人,回头看了眼沈湘湘。 沈湘湘期期艾艾的走了出来,用磕磕巴巴的神笃话说道:“对……对不起。”
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明镜观察着大家的情绪,对沈湘湘的道歉有的人嗤之以鼻,更多的却是一头雾水。 他们无法相信,一个刚刚还要拉所有人下地狱的疯子不过瞬息之间,就道歉了,不管诚不诚心,这样的做法,就让人很难接受。 “此刻你们的心中一定对她充满了仇怨,觉得她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甚至我这个报复对象,对你们来说,也活该一起死去,对不对?”
少女温柔的声线强势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这确实是他们此刻心中所想,就这样被对方直白的说出来,免不得脸色有些挂不住。 “嗔恨心是这个世间最大的业障,蒙蔽你们的思想、控制你们的情绪,须知一刹那的强烈嗔恨,可以从根本上毁掉一个人过去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当中积累的善根,而那一刹那的慈悲心,却可以积累不可思议的功德。”
少女的声音纯净而温柔,仿佛能洗涤人世间一切的腌臜污秽。 渐渐的,人群中安静下来。 “我们与四年前相识,这不是她第一次害我,按照受害者有罪论,在你们眼中,我是不是亦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少女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虽然她害了我,但那却不是她的错,只是被嗔恨心占据了内心,让她的举动变得疯狂失控而不能自制,就像电脑中了病毒,而无法自控,也许在累世的轮回中,曾经的我被嗔恨心占据,而对曾经的她做出一些伤害之事,那时的我侮辱她、打骂她、就像现在的她对现在的我做下的那些伤害之事一般,而今因为无明,她忘却了过去的经历,如果她记起曾经的一切,她不会对我做下这些伤害之事,所有的罪魁祸首,是烦恼恶魔,是嗔恨心。”
“因果轮回,报应不虚,我现在正在承受的是我本应该承受的,消解宿世的仇怨,化解她的嗔恨心,于她是功德,于我亦是功德,而于众人所言,亦是无量功德。”
“《法句经》有言:于此世界中,从非怨止怨,唯以忍止怨,此古圣常法。”
“此娑婆世界,是堪辱世界,世人诽我谤我,偿报以悲心。”
风吹动少女的衣袂,临风而立,飘渺如烟,如梦似幻。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心头的震动可想而知。 娑婆教的教义他们并不陌生,然而真正从这个少女的口中说出,大家还是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站在那里,用温柔清冷的声线缓缓诉说着,其实有些地方大家听的一知半解,却不妨碍心田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埋下信仰的种子。 这绝不是喊几句口号、说几句好话,就能达到的效果。 她往那里一站,就是信仰本身。 “若消嗔恨心,修十二因缘观,七日后中央广场,我会举办讲经大会,有修行愿景的,可以前来听我讲经。”
—— 今日对于神笃子民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国主的加冕仪式上,遇到了袭击,消息一传出来,谷云城翘首以盼的百姓就炸了锅。 袭击竟然是冲着圣女来的,然而不等神笃百姓反应过来,又是一则消息爆出,袭击的恶徒被圣女感化。 百姓们没有见过现场千钧一发的凶险,能闯进圣墟教堂的恶徒必定非同一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一个已经置生死于度外的恶徒被感化,圣女毫无疑问的向大众证明,她果然是来拯救神笃的。 更有一则重要消息爆出,七日后圣女将会在中央广场举办讲经大会,不限人次,所有神笃子民都可前去听讲。 这对神笃子民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国主加冕的风波就这样平稳的进行了过渡。 这位新任国主的风头在最风光的一天被圣女夺走,神笃子民却完全感受不到,对他们来说,圣女是未来的国后,她和国主本就是一体,她的威望就是国主的威望,反倒是圣主已经鲜少有人提及。 在这次的事件中,有一则流言隐秘的传开来,传言圣女是来自遥远的海之彼端的华国,她不是土生土长的神笃人。 然而这种说法并没有引起百姓的质疑,不管圣女是什么人,她都是神笃国的圣女、未来的国后,信仰重于一切。 夜幕降临,王宫之中,国主为各国使团以及神笃贵族举办了压惊晚宴,这场晚宴本就在计划之中,因此规模可见一斑。 席间,曲兰亭坐于国主右首位置,对面是来自扶桑的彩虹夫人。 曲兰亭瞥了眼身边的曲飞台,皱了皱眉:“注意场合。”
曲飞台气质出众,已有不少贵族名媛频频向他望来。 国后的位置她们已经不能肖想了,这来自华国的年轻人,很难不让人心动。 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目光便更加热切。 高居首座的桑落目光淡淡的掠过曲飞台的面容,对曲兰亭笑道:“曲先生的弟弟勇气可嘉,对圣女的维护孤铭记在心,曲少爷可有什么愿望,孤可以为你实现。”
曲飞台一直在发呆,曲兰亭轻咳一声:“小飞。”
曲飞台回过神来,眉目越发冷峻,“帮助圣女,是我从心所愿,无需国主报答。”
曲兰亭笑道:“国主,我这弟弟自小被我宠坏了,脾气古怪,您莫与他一般计较。”
“不、曲少爷这性子挺好,我喜欢。”
桑落笑了笑,举起酒杯:“曲先生,一切尽在这杯酒中,我先干了。”
桑落仰头饮尽。 曲兰亭有着华国君子之含蓄,就连饮酒亦是如此,因此这兄弟俩就成了这宴会间最瞩目的一道风景。 这时银甲卫快步走到桑落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便退下了。 桑落揉了揉额头,以换衣为由离开了宴席。 走进侧殿,冷风一吹,那双被酒气熏的迷蒙的双眼煞时变的清明幽沉。 他站在窗前,天边满月高悬,繁星闪烁。 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落下,血腥气扑鼻而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被扔在了桑落脚下。 那只颤巍巍伸出的血手,最终面对那纤尘不染的白袍时畏缩了。 “国主……。”
女子的声音气若游丝。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国主吗?”
男子语气冰冷如刀,刀刀割肉。 “属下……属下知错了、求国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男子蹲下身,俊美高贵的面容逼近而来。 女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希冀。 然而下一刻她的脖颈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捏住了。 男子漆黑的眼睛里,是无情的冷光。 他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死神降临。 “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不该动的人,她怜悯蝼蚁毒蛇,这罪孽就由我一人承担吧。”
女子暴凸的双眸中,满是恐惧不甘,最终在男子冷酷的眼神中,瞳孔逐渐溃散,直至毫无声息。 桑落嫌恶的松开手,女子如烂泥般摊在地上,无声无息。 银甲卫犹豫了一下,问道:“国主,她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桑落缓缓起身,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每根手指。 头也不抬,用随意无比的口吻淡淡道:“拖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