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八万四千法门,对治八万四千种病,这些病的根源,无非是妄想执着,妄想源自心识,心识若有虚空,虚空可容万物,既有日月高悬朗照、亦有云翳遮天蔽日。”
“破一分无明、证一分法身,破除执着、证得空性,趣入涅槃,智慧与慈悲、功德亦圆满。”
“阿弥陀佛。”
少女在月光下转身,一双漆黑澄澈的眼睛比背后的夜色更神秘更宁静。 她的眼睛里,像隐藏了一个世界。 她摊开掌心,赫然是一把匕首。 “世人都说爱屋及乌,便亦有恨屋及燕,冉博文杀了你的丈夫,你恨他情有可原,我是他的女儿,你恨我无可非议,今日我便解了你的心结,望你从此以后放过冉家,不再累及无辜,一切恩怨止于我身,我无怨亦无恨,只愿以身渡你,从此放下执着,回归本心。”
少女面色无悲无喜,清明的双目流转着慈悲的柔光,月色在她的身后荡漾开银色的波纹,犹如整个人披了一层圣光,恍惚令人不敢直视。 她将匕首递到蒋春岚面前,“六趣轮回,三途常驻,茫茫苦海之间,此岸与彼岸,皆在夫人一念之间,我渡不了夫人,只有夫人自己,才能渡得了自己。”
她走近一步,身上披着神圣的柔光,像梦中儿时溜入床头的一尾月光,没有丝毫的攻击力,令人心头生出浅浅的感动。 蒋春岚怔怔的看着她掌心的那柄匕首,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幽寒的光芒。 是屠刀、是仇恨、亦是枷锁。 “夫人本性善良,只是冉博文一己恶私毁了夫人的幸福,夫人痛失所爱,以致走火入魔,一步错步步错,我想夫人也并不是恨我,你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夫人的痴情令人感动,江先生是位有慈悲之心的善人,想必也不愿看到夫人为了他双手沾满鲜血,他修慈悲道,得无量功德,然而夫人却以他之名造杀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江先生在天有灵,会感激夫人?还是怨憎夫人?”
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他不会怨怪任何人,一个善良的人,他永远只会把错误推给自己,是夫人、一步步的、将他拖入了无间地狱。”
蒋春岚神情怔忪,喃喃道:“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少女轻吟一声,将匕首递到她面前,眸光真诚,仿若召唤。 蒋春岚下意识的接过了匕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蒋春岚目光直直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瞳孔之中仿若幽冥之火热烈的燃烧着,似能摧毁世间一切。 少女的眼睛黑漆漆一片,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去所有的心神。 优美的唇一张一合,梵音仿若来自遥远的天边。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蒋春岚眸光发狠,举起匕首,朝着少女的心口狠狠的落了下去。 “夫人……。”
周雪和谢宏同时惊呼一声。 少女没有丝毫反抗,双手合十,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弯月如勾,星芒璀璨,夜幕天穹下,碧水清粼上,白衣少女裙袂飞扬,整个人仿若披了一层圣光,在幽垠的长夜中像一尊神圣的佛像,圣洁而不可侵犯。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她自黑夜中走来,有着至暗也遮不住的光芒,那是天道、是法门、是慈悲。 是婆娑世界唯一的净土。 她的从容与慈悲、决绝与释然,就连周雪和谢宏也忍不住动容了,心中生出虔诚的敬意。 那把匕首扎进了少女的胸前,鲜血瞬间染透了白衣,少女依旧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她微笑的模样绝美如画,是世间再神奇的笔也无法描摹的美。 “无一众生而不具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不证得,五欲六尘,尽皆放下。”
少女拈花微笑,若一缕轻盈的烟雾,白色的裙袂在空中划过一道悠扬的弧线,倒下了桥头。 “滴答滴答。”
匕首滴着血,殷红的血落在了蒋春岚的手掌上,血是温热的,带着刺鼻的腥味以及一缕幽幽的檀香。 “啊……。蒋春岚尖叫一声,扔掉了匕首,扑到桥边伸手就去抓明镜。 然而有人比她先一步伸出了手,“刺啦”一声轻响,像刺刀轻轻的划开空气。 “不……。”
少年只来得及抓住一截裙角,裙角撕裂,他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跌落,身后的河水像野兽的巨口,等待着将她吞吃入腹。 少女在下落中,渐渐看不清面容,但她一定是笑着的。 没有怨也没有恨。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长腿翻越桥栏,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蒋春岚反应过来,尖声喊道:“瑾辰……。”
就要跟着跳下去。 “噗通”连续两声闷响,像两记重锤狠狠的敲打在蒋春岚的心头。 周雪连忙走过来拉住她:“夫人,您别跳,少爷会游泳,不会有事的。”
蒋春岚疯了般吼道:“这是曲江曲江,水位深不可测,这么冷的天,他会冻死的。”
“他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那么傻……。”
蒋春岚锤打着自己的胸口:“瑾辰、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被仇恨蒙蔽,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和你爱的人,如果你没事,妈妈一定停手,再也不伤及无辜了,你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蒋春岚、明镜呢?”
冉腾霄冲过来冷声质问。 冉腾霄看了眼桥下的漩涡,脱下外套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 赵蓁一个箭步冲过来拉住他:“表哥,你疯了,这可是曲江,这么冷的天跳下去你会没命的。”
冉腾霄冷冷的甩开她的手,最后剜了一眼蒋春岚,几乎是咬牙切齿。 “如果明镜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和你的儿子一起陪葬,我冉腾霄说到做到。”
话落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 “表哥。”
赵蓁趴在桥边大喊,眸光闪烁着阴冷的光。 原来明镜没有死,但是她捱了蒋春岚一刀,又跳入刺骨寒冷的江水中,离死也不远了。 蒋春岚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联系搜救队,集合所有力量,全力搜救。”
“是。”
谢宏赶紧去一边打电话挨个通知。 没有人知道,桥头一架毫不起眼的手机,默默的将这一切全部拍了进去,被全国数以万计的观众观看了现场直播。 谷喵喵躲在桥头下,冻的浑身发僵,举着手机架的那只手,已经毫无知觉了。 她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激动的,是的、激动,她要火了。 今晚歪打正着,撞上了一出大戏,这样世所罕见的大戏被她一人包揽,她不火天理难容。 果不其然,直播间的热度值破了平台记录,大家震惊的不是明镜死而复生,而是明镜用死成全了对方的恨,这是怎样的大义? 一个柔弱的女子、竟有这样的胸襟,真乃奇女子也。 人们眼睁睁的看着她微笑着奉上取她命的屠刀,面对数次至她于死地的恶人、无怨亦无悔,用现代社会的圣母来形容她,似乎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这是真正的大慈大悲,古有佛祖以身饲虎、割肉喂鹰,今有明镜以德报怨、以身渡人。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人间的疾苦、无常的法门,八苦不一而足,颠倒妄想愚痴贪嗔,茫茫苦海、芸芸众生,求而不得、终其一生,在爱于欲之中挣扎徘徊,不得法门而入。 在一望无际的苦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缕希望的光。 她有出离的决绝、也有不舍的慈悲,有人说,什么是慈悲。 是母亲对孩子毫无保留的爱,是缠绵悱恻的柔情,是百折不挠的宽容、是心中藏着的绵绵密密的痛,是见不得人间疾苦,也有普渡众生的能力与决心。 从此以后,任何对她的质疑、都将是对佛法的亵渎。 然而此刻,大家除了被她感动、成为她虔诚的信徒,便是对作恶之人的愤怒,这世间有且只有一个明镜,不是谁都有大海般的宽容,明镜的善,反衬出蒋春岚的恶,活该遭受世人的唾弃谩骂。 月色晃荡,镜头拍的并不十分清楚,但还是有人认出了蒋春岚,以及追随明镜跳下去的少年。 ——我艹、是江州大学的校草江瑾辰,原来他母亲就是明镜的仇人,天,这也太虐了吧。 ——校草好可怜,爱的人被母亲逼死,看他跳的那么决绝,那么义无反顾,我快心痛死了,为什么有情人不能在一起,作孽啊。 ——原来江校草的母亲这么厉害,以前就听说他家世挺不错的,多少小姑娘想嫁给他,有个这样的婆婆,现在还有多少女人想嫁? ——不了不了,这么厉害的婆婆,我可能嫁过去三天就被玩儿死了,这福气还是留给大家吧,校草再帅,还是命重要。 ——这题我会,大家都叫她蒋夫人,京州蒋氏高门独女,京州姓蒋的,只此一家,懂得都懂,原先我还疑惑能指挥的动谢宏,搅的江州天翻地覆,如果是蒋夫人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姓蒋丈夫姓江,她为什么要自称蒋夫人? ——告诉大家一个冷知识,蒋家传统招赘,她母亲蒋老夫人那可是强抢民男的狠角色,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是我知道的那个蒋家吗?四十年前的京剧名角儿苏锦屏入赘的蒋家? ——艹还有人记得苏锦屏呢?那可是我奶奶姥姥儿的梦中情人,现在家里还有他的海报呢,我奶奶垂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苏锦屏的退隐,原来是当了上门女婿,我得给我奶奶烧纸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在地底下也安心。 ——苏锦屏?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听我奶提过。 ——大家回去问问自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肯定知道,可惜啊,苏锦屏当年可是第一名角儿,他退隐后,国粹这一行就没落了。 话题由蒋春岚引申到四十多年前的京剧名角儿苏锦屏身上,牵出了不少人的回忆,虽然现在上网的都是年轻人,但这些年轻人也从家中长辈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当然这是外话,现在的重点在明镜的安危身上,以及对蒋春岚的追责。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藐视律法,影响恶劣,她就算再厉害再有手段和人脉,也抵不住全天下的悠悠众口。 明镜已经给了她忏悔的机会,她却已经走火入魔,将仇恨的火种引燃到明镜的身上,明镜何其无辜。 她无怨无悔,广大人民群众却不同意,这个公道,大家替她讨还。 网民的愤怒摧枯拉朽,不用水军带节奏,也无需激烈言辞煽动,网民自发涌到各大官方平台投诉,不是喜欢捂嘴封号禁言一条龙吗?你封了我一个号,我还有23456个号,你把我所有的号封完了,我还有钱继续买号,还有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的号,封的过来吗? 饭圈从来没有这么团结过,一天不给哥哥打榜死不了人,但是明镜却需要每一个人的帮助,只要有良知明辨是非的人,不会袖手旁观。 饭圈团结起来,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力量,足以所向披靡。 这一次,我们为正义而战,无所畏惧。 神挡杀神,佛挡轼佛。 —— 蒋春岚趴在桥栏边,望着深深的江水,痛心疾首。 她一遍遍的喊着江瑾辰的名字,直到口干舌燥、直到声嘶力竭。 她无助的靠在栏杆上,整个人犹如丢了魂一般,落魄而狼狈。 泪水滴入江水中,连一丝涟漪也未溅起,便随同漩涡一同沉入永恒的黑暗中。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雪猛然扭头,看着来人,蹙眉。 “李队长?你来干什么?”
李岭无视谢宏的眼色,掏出了证件,面无表情的说道:“蒋夫人,程先生请您走一趟,请吧。”
程先生?谢宏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道:“程先生知道了?”
李岭英俊的眉目夜色中越发深邃,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神秘。 眼神中划过一抹嘲弄,淡淡道:“你们在江州做的所有事,程先生都知道。”
言外之意,一个都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