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镇镇如其名,一条柳河穿镇而过,河两边栽种着棵棵杨柳,夏末秋初,微风裹挟着凉意,拂过清澈的河面,荡起层层绿波。 柳枝犹如美人的腬胰,在微风中轻轻飘摇,倒映在河水中,纤腰曼舞,杨柳依依,恍然间若一位婀娜多姿浪漫风情的江南美人。 远处蓝天白云,炊烟袅袅,小镇沐浴在安详静谧的阳光下,与世隔绝、岁月静好。 小镇入口建有一座石牌楼,五间六柱十一楼,巍峨壮观,明楼上浮雕栩栩如生,极富特色,中心额题荣恩:明德惟馨、门臻百福。 两侧石柱雕刻龙飞凤舞两行大字:功昭千载福泽万民柳族义德流芳百世 此为纪念柳氏一族先德而立的功德碑,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历经百年沧桑而不衰,已经成为柳氏一族的象征,与柳族祠堂、民居并称三绝,为即将绝迹的古代宗族文化最后的绝唱,现已被政府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遗址。 牌楼下一群小孩子来回打闹着,远远的看到一辆黑色的豪车驶来,年龄小的孩子指着车子叫道:“族长家的那个讨厌鬼回来了。”
这句话犹如一个炸雷,其他人轰然一下做鸟兽状四散而去,一下子不见了踪迹。 族长恩威并重,受族人景仰,但他的女儿柳暮雪却是一个嚣张跋扈至极的大小姐,最爱欺负小孩子,族里受过她荼毒的小孩子不知凡几,她的名字能止小儿啼哭,几乎到了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步。 大小姐脾气差,大家惹不起、总是躲得起。 车子驶进坊门,绝尘而去。 眨眼间那群小孩子又从四面八方冒出来,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听我爸说,讨厌鬼要多一个哥哥了,看她以后还得意什么,她爸爸有哥哥了,还怎么会爱她。”
“我看电视上,有钱人都会在外边偷偷生孩子,叫什么私生子,族长不会有私生子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族长是好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是过继,懂吗?”
“什么是过继?”
“过继就是让别人的孩子认自己当爸,以前的父母就不是他的父母了。”
“啊?那他怎么会同意?反正要是我,我才不离开我的爸爸妈妈呢。”
“你傻啊,给族长当儿子,你以后就可以横着走了,那个讨厌鬼那么嚣张,还不是因为有个当族长的爸爸,不然谁会怕她?”
“今天要开祠堂,让新儿子认祖归宗,咱们也去看热闹吧,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看到讨厌鬼生气的样子。”
—— 沿柳河两岸一排排江南民居次第坐落,粉墙黛瓦,雕梁画栋。 江南水乡,风景如画, 车子停在柳家大门口,匾额上书亢宗之字四个大字,这是族长的象征。 柳暮雪踩着皮鞋走进去,她一身洋装,戴着太阳帽和墨镜,背着名牌包包,与这古色古香的江南小楼格格不入。 “小姐回来了。”
柳妈激动的迎出来。 柳暮雪嗯了一声,柳妈想到什么,赶忙拉住她:“小姐,太太让您去江州姨妈家住几天,您怎么回来了?听话,快去吧,太太和先生我会照顾好的。”
柳暮雪甩开她的手,勾了勾唇,冷笑道:“我要是不回来,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都不知道呢。”
“小姐。”
柳妈眼睁睁看着她绕过影壁,走了进去。 柳妈哀怨的瞪了眼柳叔,柳叔摸摸鼻子:“小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拦得住。”
“真是作孽。”
柳妈赶紧追了上去。 客厅空无一人,她听到楼上传来哭声。 柳暮雪面色一寒,噔噔跑上楼,就见一个中年美妇人坐在床头在呜咽哭泣。 “妈,你哭什么?”
听到声音,美妇人扭头,先喜后惊,赶忙擦了眼泪,“囡囡,你回来了,我……我没事,是沙子吹进了眼里。”
柳暮雪的母亲杨若水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古典柔弱的长相,性格更是如水一般,秉承着出嫁从夫的人生理念,这辈子跟丈夫闹过的最大矛盾恐怕就是这次的过继之争了。 柳暮雪看着柔弱堪怜的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别瞒我了,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爸要认二房的孙子当儿子,是不是?”
杨若水哭着摇了摇头,“囡囡,你别怪你爸,他也是没办法了,族老们那边逼的紧,要是不休妻就只能过继,只恨你不是男子。”
柳暮雪咬牙切齿的骂道:“什么时代了,还搞休妻这一套?那群老头以为他们是什么?土皇帝吗?太搞笑了,你们俩的婚姻是有法律保护的,你不同意,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你们的婚姻,我爸也是孬种,别人一逼他就认怂了,以后还不被那群老头牵着鼻子走?”
“囡囡,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他对我一心一意,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一开始也是想不通,反对他认子,但是后来你兰婶一直劝我,我也想通了,只是名义上的儿子而已,再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是你爸爸的亲侄子,你有了哥哥,以后出嫁,也有了依靠,那孩子我见过,容貌品行都是万里挑一的……。”
“歹竹能出什么好笋?你别做梦了,大不了以后我招赘,生的孩子跟我姓,也算传宗接代了。”
柳暮雪神色十分不耐烦,只恨自己为什么生成了女儿身,让母亲受这种羞辱。 柳暮雪皱了皱眉,不、她为什么要恨自己是女儿身,要恨的明明是封建糟粕,那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糟老头子。 攥紧了拳头,柳暮雪冷声问道:“我爸现在是不是在祠堂?”
杨若水眼中闪烁着泪花抬头望着她:“你……你要干什么?”
柳暮雪冷笑了声:“干什么?那群老头子让我们母女不好过,我就砸了祠堂去。”
话落转身跑下楼。 杨若水惊了惊,立刻追了上去:“囡囡,你千万别干傻事,快回来……。”
然而院中哪里还有柳暮雪的身影,柳妈迎过来:“太太……。”
杨若水抓着她的手,急切的说道:“柳妈,快……快去追囡囡,她要去砸祠堂……。”
一姓一祠,柳氏一族千百年来繁衍生息,已是枝繁叶茂,祠堂早已成为族中子弟的精神信仰。 柳暮雪要砸了祠堂,这是在柳家的坟头蹦迪啊,那群老头还不气死。 柳妈目瞪口呆,结巴道:“我……我立刻去追,太太您放心,一定不会让小姐有事的。”
柳暮雪远远的就看到祠堂周围围着不少人,柳暮雪冷喝一声:“滚开。”
族人们听到这声娇喝,下意识心神一凛,这几乎是条件反射,迅速让开一条路,便见一个穿着小洋装打扮精致的少女走了过来。 大家面面相觑,眼神中既有惧怕又有看热闹的兴奋。 柳家大小姐,在柳仙镇,特指一人,族长之女柳暮雪。 自小嚣张跋扈出了名,其威名上可止小儿啼哭,下可令长老们闻之色变。 在外求学鲜少回来,但一回来必定是鸡飞狗跳。 但从此以后,这位大小姐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族人们眼神中透着幸灾乐祸的意味,看向祠堂正中站立着的一道修长身影。 那人穿着麻布长袍,背影清瘦修长,犹如亭亭松竹,清幽雅致、清高脱俗,在一群大腹便便的老头之间,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净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柳长慎的长子,我柳家第一百三十五代嫡系传人,望你此后克己守礼,为我柳氏接绍香烟……。”
“慢着。”
忽然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在整个祠堂上空回荡。 柳长慎眯眼望去,看到走进来的少女,不由得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立时板着脸喝道:“暮雪,祠堂是你一个女孩子家来的地方吗?快回去。”
下堂坐着的族老们看到柳暮雪瞬间吹胡子瞪眼睛,长慎的小女儿实在是刁顽不堪,丢尽柳氏一族的脸。 族中辈分最高的大长老,此前不过骂了柳暮雪一句离经叛道、蛮横无理,就被柳暮雪指着鼻子骂老不死的,大长老气的一个仰倒,差点气绝身亡。 这会儿看到柳暮雪,大长老气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拿手中的拐杖招呼到她脸上。 “我凭什么不能来?女子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难道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反过来看不起女人,谁给你们的脸?”
柳暮雪才不怕这群老头呢,现在是法治社会,这群糟老头子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闹出这么大动静,堂中那道背影从始至终没有回头,背脊挺立,如修竹寒松,孤傲卓绝。 柳暮雪的话,气的几个长老频频翻白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祠堂外的人们也是指着柳暮雪说着一些难听话。 柳长慎板着脸喝道:“暮雪,你胡说什么呢?快给几位族老赔罪?”
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刚勾起又迅速垂下。 “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给他们赔罪,哼,祠堂我为什么不能来,要给我认哥哥,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不来瞧瞧,像话吗?”
柳暮雪说着走过去绕到男子面前,“我柳暮雪的哥哥,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尤其是小三的后代,歹竹能出什么好……。”
一个笋字卡在喉咙眼,却再也冒不出来了。 柳暮雪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一时呆楞住。 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莫君江南佳公子,才华秀拔春兰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那一瞬间,柳暮雪脑海中闪过许多优美的诗句,但怎样浪漫旖旎的遣词造句,都配不上眼前这位芝兰玉树的美少年。 修眉斜飞入鬓,浓密的长睫垂落眼睑下,浓眉间有着悲天悯人的温柔慈悲,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圣洁而高不可攀。 当他抬起眸光,刹那间芳华潋滟,时光轮转,拈花一笑,一眼万年。 那双桃花眼有着世间最美的春色,清澈明净若流云漓彩,折射出芸芸众生、滚滚红尘。 淡淡一笑,眉尖一粒朱砂痣若隐若现,高贵风流,慈悲万物。 柳暮雪一只手忽然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急促的呼吸着,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大长老唾骂道:“柳长慎,看看你养的好女儿,简直是不知羞耻。”
柳长慎咳嗽一声,板着脸说道:“暮雪,不得无礼,这是你的长兄,柳净云。”
长兄、柳净云。 柳暮雪忽然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一时间祠堂乱作一团。